明月姣姣、星漢西流，一輛輕幔車在寺人婢女的簇擁下行走在宮廷之中，那車壁之上裝飾著些許金銀碗燈、內燃香料驅趕蚊蟲，微弱燈光上下起伏好似螢火飛舞。

壽王妃楊氏斜臥在車中，聞著那縷縷清香、看著那絲絲微光，心中不由癡了醉了：

人生在世又何嘗不是如此，如飛蠅擇食而居、如浮萍隨風而動。

車旁那多年陪伴的侍女連忙出言阻止：“娘子是九天之上的彩鳳、怎能用飛蠅自比？”

楊氏輕輕一笑，方才香湯已沐、床榻之上已然千嬌百媚，但陛下終究因為一紙政務、便命自己移居別處宮殿。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與蚊蠅并無太大差異。

車隊前方迎面行來一隊寺人，看那風燈殿名、乃是武賢儀處仆婢，那些仆婢看到輕幔車后、恭敬的避道等候在道路兩邊。

皇宮之中尋常寺人宮女宛如塵埃、仿佛可以隱身一般從來不會引人注意，壽王妃楊氏仍有一搭沒一搭地同車旁侍女聊著天。

只是忽然之間、侍女的話音戛然而止，紗幔之外似乎有人影搖曳，楊氏起初沒有在意，直到車輛不住轉向、在如同宇宙般無窮的宮廷之中專門尋找僻靜處穿梭，楊氏才發覺有些不妥。

掀開紗幔一看，看到侍女已然不見蹤影、車旁隨從盡數生疏，唯獨領頭那人楊氏認識：“武敬，怎么是你？”

“拜見王妃，在下來接王妃回府。”

壽王妃楊氏、閨名玉環，姿質天挺、風華絕代，此時身形微微一顫，輕輕道謝之后、安坐車上隨波逐流。

玄武門外，李篤重新與辛云京匯合。

“牛仙童死了。”這件事到此為止，李篤只感覺疲憊不堪，大家都可以回去稍作歇息，天亮之后千秋盛典還要操勞。

辛云京松了口氣，不管發生了何事、能夠結束就好。

金吾衛返回城東左金吾衛杖院、獲準借道夾城，辛云京便點起隊伍與李篤同行，一路上許多事情的說法需要一一對照清楚。

譬如根據水車尋找皇帝寢宮這事、極其容易被認為是窺探宮闈，難保上官不會去追查前因后果。

高墻之間的天地一片幽暗，如同身處猛獸之口讓人顫粟，眾人忍不住腳步匆匆，當路過安禮門時，前方有一輛輕幔車盈盈而出、轉向東去。

這倒是有些奇怪，今夜皇宮之中所有人的活動都以太極宮為中心，極少有人如李篤一行這般背道而馳。

不過觀那車型、必然是女眷無疑，車旁隨行寺人眾多、說不定還是后宮嬪妃，李篤與金吾衛眾便止步避道。

卻沒想到，那車上忽然傳來一聲柔媚婦人輕呼：“是寧大王家的十一郎嗎？

李篤抬頭一望，只見那車上美婦借助金銀碗燈微光照亮了自己臉龐，楊…妃！驚詫之間那著名的后世名稱險些脫口而出。

壽王與寧王府極為親密，楊氏與寧大王家子女盡皆熟識，因此雙方一眼便認出彼此。

楊氏出現在皇宮并不奇怪，只是大半夜的這是在做什么？看這方向是去往入苑坊壽王宅？

李篤心中一陣慌亂、擔憂自己撞破了皇家秘聞，可電光火石之間，輕幔車旁作寺人裝束的武敬閃露身形，李篤忽然明白了一切。

難怪今晚的事總覺得過于順利，那辛辛苦苦埋伏于皇宮之中的刺客仿佛自投羅網一般葬送在龍武軍的埋伏之中。

那些刺客的目標從來不是皇帝、而是調虎離山，他們的目標是搶奪王妃、是挽救壽王殿下的政治生命。

就說嘛，刺殺了皇帝也是太子受益。

世人皆稱本朝皇室遺有胡風，關系混亂荒淫無度，但哪怕在這等環境之中、父奪子妻仍然是奇恥大辱。

皇帝與壽王妃這事眼下尚且遮遮掩掩、只是在宮廷內部流傳，但當有朝一日大白于天下、壽王威望必然瞬間降至冰點。

一個連妻都保不住的男人、沒有任何可能聚攏仁人志士，壽王殿下將淪為笑談、一切功業皆成空，政治生命被徹底終結。

對此旁人或許無所謂，但武氏與壽王殿下榮辱與共、絕對無法接受。

這樣看來、壽王妃楊氏此時的處境就非常危險了：

壽王殿下性格暗弱、或許掛念夫妻之情，但如今是武氏孤注一擲，如果不能將王妃劫回、大概率會殺人滅口。

“十一郎，莫要忘了殿下與你我兩家交情深厚！”武敬顯然在嘗試與李篤取得共情。

而李篤絲毫不為所動，扯淡！這事兒的立場根本就不用選：

其一，你對一個男人邀功、稱我幫你奪回了紅杏出墻的妻子，那男人對你是感激還是惱羞成怒？

其二，熟悉的歷史脈絡是穿越者毋庸置疑的舒適區，楊氏將在接下來的整個天寶年間圣眷不衰，這對自己而言是多么好的機會緊抱大腿。

李篤一邊裝作懵懂無知、回著武敬的話，一邊伸手在背后頻頻招呼、讓金吾衛甲士快速從兩側包抄。

宮廷政變，哪里容得下太多追憶舊情、你儂我儂，這邊金吾衛剛剛邁開步伐、那邊偽裝成寺人的武敬部下便迎面敵來，金吾衛甲械堅利、武敬部下亦是百里挑一，雙方甫一接觸便血灑滿地。

尤其是身處太極宮北夾城之中、雙方被天子威嚴震懾，不敢大聲喊喝、只寂靜無聲如牽線木偶一般劈砍廝殺，如此一來、現場便顯得格外詭異恐怖。

到底是金吾衛的甲械占據了極大上風，那武敬部下再如何驍勇、也只能挑選如脖頸、面頰等無防護部位下手，而金吾衛只需要大肆劈砍、十幾息后甚至隱隱結成陣型。

見事不可為、武敬當即抽刀跳上輕幔車，這小小的修羅場中終于第一次有人發出了喚人救命的尖聲急呼。

聽到壽王妃楊氏呼救，李篤抬頭一望、只見武敬已經舉刀在手，李篤連忙奪過身旁一名金吾衛配備的角弓，千鈞一發之際一箭射出、武敬應聲墜地。

也就在這時，身后遠處傳來馬蹄滾滾聲音、儼然是有大隊兵馬追來，居然是高力士親自率領著一隊龍武軍精騎，片刻之后、現場已然淹沒在大片朱雀旗幟之中。

向來云淡風輕的高力士第一次慌亂不已，翻身下馬，靴底踏到地面血污、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卻不等軍士攙扶便爬起身來、奔向輕幔車處：娘娘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