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掌控天下萬物、世間之事無所不知，從方才的口諭和轉述白話之中就能略見端倪。

仔細分析、先說好理解的白話：鬼魅橫行、需要子侄協力，顯然表明一是皇帝清楚近日長安風云變幻、二是支持李篤查案的舉動。

由此產生了第一個問題，若是皇帝支持李篤、便說明先前的負責人員令皇帝不滿，先前的負責人員是誰？

李篤猜測是內侍省牛仙童。

汝陽大王點點頭、表示認可，又繼續(xù)分析道：

為何不滿、便要接著看那口諭：什么氣宇軒昂、才推干理乃是固定的公文格式，十份旨意九份都是這般描寫、估計就是高力士自己加上的，真正出自皇帝之口、大概只有千牛備身四字而已。

李篤悻悻撓頭，剛才自己真以為這是在敘述事實。

不要小看這個行將朽木的舊時代官職，結合李篤之前親府隊正的升遷、皇帝意思已經表達的非常清楚：

親府隊正乃是皇帝親衛(wèi)、千牛備身是更高級的皇帝親衛(wèi)，無論是常樂坊的拋石機、還是剛才夾城之中的賊胡，皇帝不滿于自身的安全屢屢遭受威脅。

那么皇帝的要求是什么？首先當然是確保御駕無憂，但還有隱藏內容：

子侄與侄子看似只是順序不同、實際含義謬以千里，無論是皇帝還是高力士絕對不會不慎說錯。

自壽王殿下爭儲失敗、便遭到太子四處打壓，時至今日、太子一方所作所為終于威脅到了皇帝安全，皇帝希望雙方重新達成平衡。

“阿兄，你不會猜錯吧？”

汝陽大王沒好氣得斥責：“你不問我時行事何等乖張，如今我為你細細說明、你卻又逡巡而不敢進？”

好吧、李篤還是相信自家阿兄的，畢竟汝陽大王時常伴隨皇帝左右、了解應該不會出錯，但這難度有點大啊：

簡單的說，皇帝認為為太子做事的牛仙童太不合格、指派李篤去將其拍死，這肯定是好事，但不給一兵一卒、李篤總不能提著御賜儀刀親自動手？

“就算調撥一隊龍武軍甲士你就能如臂使指？寸功未立、絲毫威嚴也無，看看那武侯鋪鋪丁、你都使喚不動。”

“你不是認識金吾衛(wèi)巡街使嗎？讓他去幫你，就算是左驍衛(wèi)大將軍家也不能就此脫身。”

“懂了，多謝阿兄答疑解惑！”李篤沒有再驚訝自家長兄的消息來路、徑直點頭道謝，原來辛云京那廝是裝的！等御賜儀刀到手、先抽他丫的！

“只是十一郎…”汝陽大王忽然溫聲叫住準備離開的李篤，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輕撫李篤肩頭：“此路滿是荊棘、踏出一步便再也無法回頭，吾弟…保重。”

“阿兄放心！”李篤拱手道別、闊步離去，前路漫漫亦燦燦、那煊赫的儀仗當真是炫酷無比！

只可惜李篤肆意放縱、暢行天下的美夢在第一時間就遭遇了當頭一棒。

清禪寺中，那老胡已然逃得無影無蹤，知客僧等在原地、平靜的陳述了自己的罪過：是知客僧支走了武侯鋪鋪丁。

李篤覺得知客僧很可惜，但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李篤讓武侯鋪鋪丁將知客僧送去萬年縣廨牢獄。

畢竟那里的法曹縣尉能夠回去了。

長安城中某處牢獄。

倒吊著的高集如風中殘燭、氣若游絲，身上的鞭痕烙印還是其次，這長時間的天地倒轉，使血氣在頭頂聚攏、讓頭顱脹痛欲裂。

刑房內的中官竊竊私語、似乎在說著駙馬都尉獨孤家兒郎的消息，是獨孤闊如嗎？高集記得那個少年郎、沒想到也在這里，于是努力的聚精會神、試圖聽清楚話中消息。

就在這時、有匆匆的腳步聲從屋外傳來，緊接著監(jiān)舍的門被嘎吱吱推開，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高集隱約聽到、似乎是要將自己拉去某地。

負責審訊的中官絲毫沒有同情之心，懶得緩緩放下人犯、只一刀將繩索切開，使得高集重重地摔倒在地，頭顱和身體忽如其來的劇痛、反而使高集的神思變得更加清醒。

封閉的車廂、黑色的頭套，使囚車之中完全與外邊的世界隔離，但聲音仍然能夠提供有用的信息：

朱雀大街、西市，又轉換方向繼續(xù)前行，直到一陣特征鮮明的景教寺院鐘聲敲響在左近，高集明白過來、自己已經到了延平門內大街。

這可糟了，自延平門出城后不遠、乃是長安城的墳葬區(qū)域，他們竟然是要將自己草草掩埋、毀尸滅跡。

曾經寒窗苦讀的艱難、過往日夜工作的辛苦，兒女的懷抱與妻妾的期盼、樁樁件件在腦海之中閃過，這一生竟然到此為止嗎？

遺憾和不甘在高集心中翻涌成云、堆聚成山，血脈噴張、高集用盡全力掙扎反抗。

這將同車的中官嚇了一跳，原以為這人已然半死不活、并沒有使用鐵鎖木枷，誰能想到忽然爆發(fā)出了如此悍勇的力量，只好連忙撲壓上去、并喚車夫幫忙。

只是閹人的力量天生便有缺憾，爭斗之間，高集頂開了中官、打著滾撞開車門摔至地上。

街上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讓高集喜出望外，試圖站起身取下面上遮擋、讓百姓看見自己的模樣，可緊隨而來的兵丁呵斥令方才火熱的心瞬間冷卻，原來這行車馬擁有護衛(wèi)力量。

認命了……高集想起了延興門城門令的妻子，彼時彼刻那女人恐怕也是這般絕望吧？畢竟那凄烈的哀嚎和求饒聲令人記憶猶新。

因果循環(huán)、報應不爽，高集閉上了眼、任由自己的魂魄在黑暗中沉淪，以至于來至近前的鐵甲鏗鏘作響都未曾聽見。

捉賊捉贓、捉人拿雙，李篤本想等到中官殺人滅口時再解救，到時候一個妄殺朝堂命官的罪證在手、便能將牛仙童肆意炮制。

只可惜高縣尉平時身體倍兒棒，接連遭受酷刑之后居然還有氣力自救，弄得李篤還需要多操作一道手續(xù)。

金吾衛(wèi)將車馬包圍、李篤提著御賜儀刀上前，其實宮中有司還沒有來得及將真正的賜物送來、這柄儀刀乃是李篤在金吾衛(wèi)杖院隨手拿的，但口諭確實無誤、誰也不能說李篤假傳圣旨。

“辛將軍，還不快去將人犯統統拿下？”

看著頤指氣使的李十一郎，辛云京無奈地叉手稱喏、帶領金吾衛(wèi)一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