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的緊張感再次籠罩下來,但這次江喬注意到,即使在最危急的時刻,程馳的手始終沒有松開她的手腕。
江喬被他牽著從后門到了旅館的停車場,行李箱被扔到了后座。
江寧則先一步上了副駕插上車鑰匙并點火然后給自己系上了安全帶。
程馳又開始了飆車模式。
經(jīng)過了幾天的訓練,江喬覺得自己好像能適應這個速度了,脫敏有點成功。
家庭旅館那些來檢查的警察好像并不是沖他們來的,所以等他們調(diào)出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程馳江喬跑了的時候,車早開遠了。
程馳把車停在路邊,熄了火,轉(zhuǎn)頭看向副駕駛的江喬。
“巴塞羅那?!彼噶酥高h處隱約可見的城市輪廓,“再往前開半小時就到。”
江喬揉了揉發(fā)僵的后頸,沒說話。這一路上她睡得斷斷續(xù)續(xù),每次驚醒時,程馳都穩(wěn)穩(wěn)地握著方向盤,目光盯著前方,像是永遠不會累。
“怎么,不高興?”程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以為你會松口氣?!?
“沒有,”江喬搖了搖頭,“就是有點不真實,我真的到巴塞羅那了?!?
“嗯,終于到了?!背恬Y一只手臂靠在車窗上,撐著腦袋,語氣里聽不出情緒。
到了巴塞羅那,就意味著,分道揚鑣。
巴塞羅那的夜晚比江喬想象中更喧囂。
霓虹燈在狹窄的街道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程馳把車停進一條不起眼的小巷,熄火,卻沒有立刻下車。
“記住,”他側(cè)過頭,聲音壓得很低,“待會兒無論發(fā)生什么,跟緊我,別亂說話?!?
江喬點了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安全帶。
程馳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輕輕掰開她緊握的指節(jié)。“放松點,”他低笑,“你這樣子,像是要去參加論文答辯。”
江喬瞪他,卻忍不住跟著扯了扯嘴角?!爸x謝你啊,更緊張了?!?
程馳推開車門,夜風裹挾著遠處酒吧的音樂聲灌了進來。
他們穿過幾條錯綜復雜的小巷,最終停在一家古董店門口。櫥窗里陳列著各式懷表和老式相機,店門上方掛著一塊褪色的招牌——“時光之匣”。
程馳敲門的節(jié)奏很特別,三長兩短。
門開了一條縫,一只渾濁的眼睛在陰影里打量著他們。
“薔薇開了嗎?”沙啞的聲音從門后傳來。
程馳從口袋里掏出那顆藍鉆,在門縫前晃了晃?!伴_得正好。”
門無聲地滑開。
店內(nèi)比外面看起來寬敞得多,空氣中漂浮著檀香和舊皮革的氣味。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坐在柜臺后,正用絨布擦拭一枚銀質(zhì)打火機。
“遲到了兩天,程先生?!崩先祟^也不抬地說。
“路上遇到了點小麻煩?!背恬Y把藍鉆放在柜臺上,“貨沒問題?!?
老人終于抬眼,目光卻越過藍鉆,直直落在江喬身上?!芭笥眩俊?
“臨時助理。”程馳不動聲色地側(cè)移半步,擋住了老人探究的視線。
老人笑了笑,枯瘦的手指捏起藍鉆,對著燈光仔細端詳。江喬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像是某種刻意的精致。
“東西是對的?!崩先私K于開口,從柜臺下取出一個牛皮紙袋,推了過來?!拔部睢!?
程馳沒急著拿,而是微微傾身:“雇主不親自驗貨?”
“雇主很忙。”老人瞇起眼,“你也很忙,不是嗎?畢竟……”他的目光又一次飄向江喬,“帶了這么多‘行李’?!?
“行李?我?”江喬指著自己的臉。
程馳的手指在柜臺邊緣輕輕敲了兩下,打斷了江喬,突然笑了?!罢f得對,我們確實該走了?!彼テ鸺埓?,另一只手穩(wěn)穩(wěn)握住江喬的手腕。“晚安,先生?!?
他們退出門外,“那個人……”她剛開口,程馳就用力捏了下她的手腕。
“別回頭?!彼穆曇糨p得幾乎聽不見,“我們被跟蹤了?!?
巴塞羅那的小巷像迷宮般交錯,程馳拉著江喬快速穿行其中。他的手掌溫熱干燥,握得很緊,卻不會讓她覺得疼。
“剛才那個人不對勁?!苯瓎痰吐曊f,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嗯。”程馳簡短地應了一聲,目光掃過巷口一閃而過的黑影?!霸蹅兊脫Q個路線。”
他忽然拐進一條更窄的巷道,墻壁幾乎要擦到兩人的肩膀。江喬能聞到潮濕的磚石氣味,混合著遠處飄來的海鮮飯香氣。
“程馳?!彼蝗煌O?,拽住他的手臂。
“什么事?快說,現(xiàn)在不是聊天的時候?!?
程馳回頭看向江喬,才發(fā)現(xiàn)她蒼白著臉,手指指向自己的身后。
三個黑衣人出現(xiàn)在巷口,手中的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分頭跑?!背恬Y低聲說,“記得我們之前說過的匯合點嗎?”
江喬點頭,心跳如鼓。
“數(shù)到三?!背恬Y的背緊貼著她,她能感覺到他肌肉的緊繃。“一、二——”
他猛地推開旁邊的垃圾桶,金屬撞擊聲在巷子里炸開。趁著黑衣人分神的瞬間,江喬朝著反方向沖了出去。
江喬的肺部灼燒般疼痛,她拐進一條隱蔽的小巷,后背緊貼著潮濕的磚墻。巴塞羅那的巷道錯綜復雜,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甩掉了追兵。
手指摸到口袋里的硬物——程馳在混亂中塞給她的東西。她掏出來,是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潦草地寫著一個地址和一個名字:Elías, Carrer dels Mirallers 5。
身后傳來腳步聲,江喬屏住呼吸,攥緊了從程馳那里順來的折疊刀。
“?Estás perdida?”(你迷路了嗎?)
一個瘦高的年輕人站在巷口,逆光中只能看清他凌亂的卷發(fā)輪廓。江喬沒回答,刀尖抵在掌心,隨時準備動作。
對方忽然笑了,舉起雙手:“程馳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彼挠⒄Z帶著濃重的加泰羅尼亞口音,“你可以叫我埃利亞斯?!?
江喬仍沒放松警惕:“證明一下?!?
埃利亞斯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幣拋給她。江喬接住——是枚古老的西班牙銀幣,邊緣刻著細小的薔薇花紋。
“程馳說你會認出來。”
她翻轉(zhuǎn)硬幣,在月光下看到內(nèi)側(cè)刻著的數(shù)字:40.25.3。和藍鉆上的刻痕如出一轍。
“程馳說你會來。不過比預計的早——他賭你至少會迷路三小時。“
“......“江喬接過橘子,“他現(xiàn)在怎么樣?“
“哦,大概正享受免費的城市觀光?!鞍@麃喫箍缟夏ν熊嚕吧宪嚢?,程馳預付了我半個月的網(wǎng)費讓我照顧你?!?
“那他沒說我要回國嗎?”
“說了,”埃利亞斯把頭盔遞給她,“但是你不是要錢嗎?”
埃利亞斯的公寓像是被二手電器店轟炸過。三臺顯示器同時播放著不同監(jiān)控畫面,角落里堆滿披薩盒和能量飲料。
“程馳說你是個書呆子?!八唛_地上的雜物,從冰箱里拿出兩罐啤酒,“要玩游戲嗎?我剛買了《刺客信條》新作?!?
江喬盯著屏幕上某個監(jiān)控畫面——那是古董店后巷,程馳正被兩個壯漢塞進車里,臉上還掛著欠揍的笑。
“他這樣真沒事嗎?“
“他?“埃利亞斯噗嗤笑出聲,“上次他在伊斯坦布爾被綁,三天后帶著綁匪的錢包回來了?!八麥惤聊?,“看,他在比口型呢。“
畫面放大,程馳的嘴唇清晰地說著:“別惹我的考古學家。“
江喬揉了揉太陽穴,抬起手機,屏幕上還停留著導師催她回去的最后一條郵件。
“埃利亞斯,我知道這樣問有點冒昧,但你能借我點錢嗎?
我得買回國的機票了?!?
江喬站在埃利亞斯公寓的窗前,手里捏著那張明天回BJ的機票。巴塞羅那的夜色溫柔地籠罩著城市,遠處圣家堂的尖頂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她應該感到解脫——二十四小時后就能回到安全的校園,把這場荒誕的冒險當作一場噩夢遺忘。
“你真的要走?“埃利亞斯靠在門框上,手里把玩著程馳留下的那枚硬幣,“他可能會死?!?
江喬把郵件亮給他看,“不走我deadline也要到了。”
埃利亞斯聳了聳肩,“借你錢倒是沒什么問題,”一邊說一邊把身體轉(zhuǎn)向電腦屏幕,“我看阿馳那個樣子,還以為你們感情很好呢?!?
江喬站在巴塞羅那機場的安檢口前,手指緊緊攥著登機牌。埃利亞斯靠在柱子上啃著三明治,含混不清地說:“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
“不后悔。“她調(diào)整了下背包帶,里面裝著埃利亞斯幫她弄來的新護照和程馳那份分成——三萬美元的旅行支票正貼在她胸口的內(nèi)袋里,“再不回去,我導師也不會放過我,我還沒畢業(yè)呢?!?
埃利亞斯突然站直身體,目光越過她肩膀:“但是現(xiàn)在可能有人不同意啊?!?
江喬不明所以轉(zhuǎn)身時,程馳已經(jīng)站在半步之外,右臂吊著繃帶,左臉頰貼著紗布,卻仍笑得像剛贏了一局牌。
程馳的臉上還腫著,卻阻擋不了他臉上笑得燦爛。
江喬瞧著他這幅樣子,心里有點發(fā)虛,本來她就是準備不辭而別的那個。
“真絕情啊江喬,咱們也算過命的交情了你說走就走?!?
江喬把眼神轉(zhuǎn)向別處,“你明明能脫身,非要故意被抓…“
氛圍一時間變得有些尷尬,程馳用那只好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以后好好兒的,后面的尾款我會打到你賬戶里?!?
江喬點了點頭,“嗯,”然后馬上反應過來,“你有我賬戶?”
程馳一臉臭屁的笑著,“易如反掌好嗎。”
江喬想了想也是,他們有這身本事,利用個大數(shù)據(jù)查一個人的賬戶確實易如反掌,“行吧,但是別偷我錢啊?!?
“知道了守財奴。”
“那個,程馳?!敖瓎掏蝗徽澳峭碓诼灭^,你說有些東西丟了總得有人找回來。“她指了指他胸前的藍鉆,“有些東西找到了,也得有人告訴世界它存在的意義?!?
安檢通道的警示燈開始閃爍。程馳突然扯過她背包,把牛皮紙袋塞進夾層:“押金?!八旖菗P起熟悉的弧度,“等我來取。“
江喬轉(zhuǎn)身時,聽見埃利亞斯在身后吹口哨,然后是程馳帶笑的警告:“別回頭,江喬。回頭,可就走不成了。“
她確實忍住了,沒有回頭。
萍水相逢,就此別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