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廳，會議室。

赫爾斯背著手走來走去。

走廊兩邊掛滿了一系列著名的油畫，不少都是著名藝術家所作，放在哪個博物館都是鎮館之作，但在鏡廳隨處可見。

只是赫爾斯壓根沒有心思去欣賞這些油畫，他已經在會議室等待了一天一夜，面前的小食和飲品換了又換，連女仆都忍不住打哈欠，但那個落地窗前的位置始終是空的。

作為西方聯盟國的使者，比起見不到皇帝，更讓他焦慮的是，在他抵達佛郎機后，皇帝竟然已經異位了。

他不由自主地抖腿，令自己不那么緊張，手中的茶水不斷地灑出。赫爾斯尷尬地朝女仆露出丑陋的笑容。

不清楚新皇帝的性格，不知道新皇帝的派系，甚至在國家動蕩之際，所有共同遵守的“不斬來使”的規則，新皇帝為了立威，也很可能會打破。

作為一個使者，赫爾斯覺得自己已經活到頭了。

“陛下……”

女仆忽然低頭。

赫爾斯肅然站立，站的筆直，但他沒有看見皇帝。

“喝茶么？東方紅茶還是佛郎機茶？”

赫爾斯愣了一下，猛地打了一個寒噤，緩緩扭頭。

那張空了一天一夜的桌子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噙著淡淡笑容的男人。

皇帝？

筆挺的黑色軍服，胸前是向日葵的禁衛軍軍徽，很少見會穿著軍服間接使者的皇帝，黑色短發整齊，他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紙煙，湖藍色眸子里透露出十足的笑意。

他隨意地從茶包中挑出兩包茶葉，在赫爾斯面前晃了晃，沒有得到回復，干脆就把兩包茶葉一起撕開，倒入熱水中，攪拌兩下，推到赫爾斯面前。

“尼祿·奧洛克。”姬玄自我介紹，“坐吧。”

這是赫爾斯第一次得見這位曾經是長子的皇帝。

和想象中不同，「尼祿」似乎并不是冷血無情的，相反的他給人一種很好相處的感覺。但赫爾斯絕對不相信這第一印象，昨天的血腥場面他一清二楚，尼祿的帝位是以血染成的。

只是何德何能讓皇帝親自為使者泡茶，赫爾斯額頭上滿是冷汗，小心翼翼地在椅子邊坐下，裝出笑臉品茶。

“來，講一講來意。”姬玄說。

女仆同時起身，躬身行禮后，走出會議室，關上大門。

少了一人的會議室溫度好像越發的低了。

仿佛有酷寒的風卷過。

赫爾斯擋著嘴，拿起還帶著滾滾熱氣的茶水，喝了一口，才強壓住恐懼說道。

“西方聯盟國……想和佛郎機帝國，聯姻！”

這次姬玄吃了一驚。

西方聯盟國選定的聯姻對象一定是曾經的奧洛克，而不是尼祿。

但這個使者依舊這么篤定強力地說出了這句話，就代表，他已經獲得了聯盟國的同意。不管皇帝是誰，西方聯盟國都會發起聯姻。

西方聯盟國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合眾國，它的版圖像一張被晨霧打濕的舊羊皮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二十七個邦名，從極北灣的三大公國，到南岸的共和國，再到草原上的騎士領。

邦國之間語言各異，風俗互斥，唯一共有的，是鑲嵌在各自王座正上方、印著雙頭鵬雕紋章的黃金契印。那枚圣徽象征著：在外，他們共戴一頂桂冕；在內，則各自為政，誓以血脈與禮法守護聯盟這具龐雜而脆弱的軀殼。

而西方聯盟國的皇帝便是這枚契印“暫托于手者”，名義上，皇帝坐擁西方諸邦的第一劍與最后璽，但真正落進掌中的只有兩支權杖：調停杖與宣戰杖。

前者在和平時期充當仲裁令牌，讓深陷關稅與領地糾紛的小邦們把怒火化作金幣與羊皮卷；后者在戰時變成統帥令旗，將分散的旗營與珍貴的非凡者編入同一座軍帳。

也因此，西方聯盟國的首都不像傳統帝國那般威權森嚴，更像一個過度膨脹的交易市集，來自各地的議員、信使、游說家與煉金行商晝夜不息，皇室衛隊在石鋪大道上排成無聲的人墻，隔開吵得面紅耳赤的自由城代表與高地侯爵。

所以當他真的聽說西方聯盟國的皇帝，請求聯姻的時候，姬玄一瞬間產生了一個感覺。

這是個機會！

天大的機會！

當年西方諸國被奧洛克打的抱團取暖，如今終于憋不住了，向曾經最大的敵人伸出援手，這種局面正是姬玄所想看到的。

如果姬玄能夠徹底平穩住教會，下一步就是要動西方聯盟國的手。

從內部瓦解這個脆弱的聯盟，正是最好的辦法。

畢竟一群螞蟻抱起團來，不認真對待的話，也能掀翻一只大象。

“很高興見到你，尊敬的赫爾斯先生。”姬玄意味深長地說。

赫爾斯呆了一瞬。

其實他很緊張。因為他的策略都是為奧洛克準備的，當面前的人變成尼祿后，他還來不及想出對策。

如果對面是奧洛克，這次聯姻，就是奔著奧洛克諸多兒子來的，他會像進貢一樣，把一個個如明珠美玉般無可挑剔的公主送到奧洛克獅子般的眼前，任他挑選，只要奧洛克可能開恩這場聯姻，就算皇子是個智障缺胳膊少腿，他也要當做寶笑納回去復命。

但現在對面是奧洛克的兒子，他們西方聯盟國，聯姻的是一個皇帝，而他們嫁出的公主將成為皇帝第一個妻子……

她將是……這個帝國的皇后！

原本簡單的聯姻標準在「尼祿」面前忽然變得如此無力，不管赫爾斯說什么，他似乎都在冒犯皇帝，西方聯盟國在要求一個不屬于他們的禮物。

“貴國的公主們呢？”姬玄笑。

“我以為你會準備好照片。”

赫爾斯因緊張而不斷地手抖，紅色的茶汁不斷地漾出杯子的邊沿。

他再也壓抑不住恐懼，猛地站起來，捂著心口大口地喘息起來，將要奪門而出。

但貼心的女仆把門鎖住了。

“我……我需要排泄。”他緊張到用了排泄這個不常用的詞。

“應該準備好。”姬玄面無表情地說。

大門打開了，赫爾斯飛快地逃了出去。

姬玄丟下沒有點燃的煙。

他不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