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緋容眸色微冷。

燈火搖曳中，她指尖挨個劃過數條密報，在第一條上輕輕一敲，“這個宋布政使派人盯著，若有蹊蹺第一時間報我。”

“是，公子。”

接著，她又漫不經心往下滑，指尖又點在另一條上，“還有這個裴家嫡長子，空了查查是有什么。”

“兩日前裴家次子接手吳侍郎的案子，屬下擔心，就大致找人查了下，”懷墨撥弦的手一頓，準備起身，“公子要看看嗎？”

姜緋容扔了密報，飲了口溫度正宜的香茶，懶怠道：“那你就講講。”

“自裴太師致仕后，裴家現在最風頭無兩的就是這位嫡長子裴照野了。其如今在御史臺就職，裴臺主挨打這事說來也不冤——作為清流文臣之首，裴氏素來重規矩，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可這位大人未娶妻，卻養了個外室在京郊。”

“裴讓塵真是他親弟弟？”姜緋容道。

裴氏這家規如此嚴的情況，裴讓塵那廝怎么還沒把祠堂跪穿？

“正是。裴氏二子，不過比起陛下欽點的探花郎長子，這位裴二公子并不出挑，是白身入仕。”

“哦？”姜緋容將密報擲入香爐，聞言微挑眉。

“聽說早年曾跟著裴臺主破過一些案子，又因著裴氏從不站隊，不怕得罪人，圣上早年破例提拔了這裴家次子去干這得罪人的活。”

“陛下向來喜歡容貌氣質俱佳的，裴讓塵那張臉，”姜緋容突然輕笑，“也不奇怪。”

懷墨見她有幾分興味，便繼續說道，“還是個膽大的。吳侍郎案子就是例子，因為郡主……順天府不敢查，刑部不敢問，最后查案審案又都推給了大理寺。圣上也是默許裴二公子逾職查案，如今的大理寺，都快成了第二個順天府衙門了。”

姜緋容若有所思，“倒真是個狗膽包天的。”

…

大雍朝除了初一、十五固定的朔望往，平日是五日一朝。

來了這里數日，裴讓塵還是頭一天上朝。被仆役丫鬟喚醒時，天還沒亮，囫圇用了些早膳，帶著些要早起上班的怨念走到馬車前，對著竹簾抬腳便踢。

卻不料，寬敞的馬車里已經坐了一人了。

裴讓塵動作一滯。

車廂頂的羊角燈將車廂照的朦朦朧朧，車廂里側的紫袍金玉帶青年眉眼極俊，下頜線條清晰流暢，半倚在編織紋隱枕上，手里還拿著一宗讞牘。

聽到動靜，那人才坐直身，自下而上的用一雙的挑眉看著他，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正是原身的親哥哥，裴照野。

裴讓塵：“……”

差點忘了這位御史大夫也是要上朝的。

被對方看著，裴讓塵舌尖頂了頂腮，那聲“兄長”在喉嚨里滾了幾滾，卻始終沒有喚出來。

自他穿來，原身這位親哥似乎因某些事挨了家法，一直養傷未出門，今日說來還是兩人頭一回見面。

裴照野放下手中冊子，目光上下將他打量了遍，才笑了：“一大清早，是誰惹二郎不快了？”

“沒有誰。”裴讓塵簡短道。

“那就是官署上的事不順心了？”

裴讓塵彎腰走進去，在他對側坐下，“不是。”

裴照野對他帶著幾分冷淡的態度倒不以為忤，他這個弟弟素來這樣。

裴讓塵倒是知道原主心結。前面有這個高嶺之花的嫡長子，連陛下殿選試都夸其“風度殊異”，府里什么好的、稀罕的東西都緊著那邊院子，一個娘生的，這原主說沒有分毫芥蒂是斷不可能的。

“那昭華郡主的案子如何？”裴照野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一切。

裴讓塵頓時摸了摸鼻子，“那不是結案了嗎？”

聞言，裴照野頓時冷笑一聲，“結案了？結案了你夜半去翻吳侍郎家的墻，結案了你頻繁調閱姜家案宗？”

“……”他這位兄長是裝了天眼了嗎，怎么什么他都知道？

裴讓塵頓時正襟危坐起來，“我那也是判案需要，總不能不明不白出個什么冤假錯案。”

“你少給我打馬虎，”裴照野掃了他一眼，“幾日不見，好好的端方公子，連翻墻都學會了，再有下次，我定不同你掩護，看父親揭不揭了你的皮。”

裴讓塵頓時了然了。

怪不得府里丫鬟仆役那么多，他夜半翻墻卻沒一點事，原是被這當哥的給攔了下來。

“謝謝。”裴讓塵頓了頓，道。

“謝誰？”裴照野掀起眼皮睨他。

裴讓塵僵在那里，喉結滾動，瞪了對方半晌，最后才不情不愿道了聲：“……兄長。”

裴讓塵心思玲瓏，短短一來二去便瞧出他這位便宜哥并無惡意，倒是頗有幾分兄長的擔當，只是一時還不適應多了個血脈相連的哥。

裴照野這才收回視線，閉目養神去了。

離得不算特別遠，馬車不一會兒就到了，在皇宮建福門外略遠的距離停下。

裴讓塵一掀簾，目光瞧見四周停著各式馬車軟轎不少，倒和上班族的早高峰似的。轉念一想，這可不就是上班么？

原來這古代上班族竟也逃不過早高峰。

小廝已經放下馬登，裴讓塵卻是直接彎腰跳了下去。

身后裴照野踩著馬凳下了車，連帶呵斥他，“沒正行。”

裴讓塵摸出了幾分他的脾性，搖頭回敬，“兄長總是板著這張臉，小心以后討不到媳婦。”

裴照野動作微滯，隨即整了整衣袍，只道，“今日上朝陛下定要獎你，低調行事。”

裴讓塵按部就班的隨著百官魚貫而入，行禮后，他安安靜靜站在一角，聽著上面奏事，后面果然話鋒一轉，皇帝突然點名：“裴卿前案辦得利落，賜白銀百兩，加推事官銜。”

什么推事官，一個臨時委派的職務，連正式官銜都算不得，頂多有一點差遣補貼，而且——這豈不是讓他日后多多加班的意思？

裴讓塵琢磨出其中意味，剛苦著臉謝恩，緊接著一個新案子就順勢砸了下來——

布政司昨日著了火，火勢雖然很快被巡防的金吾衛撲滅，可布政使宋大人卻葬身在了火海。

事情簡單，順天府本要按意外結案，其夫人卻跳出來擊鼓鳴冤，這案子便如此不能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