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套下轅，我要去布政司！”

裴讓塵剛出宮門，便直拆馬車。

“那我呢？”裴照野按住車轅。

“我管你！”裴大人留下無情的一句話，直接拋下他哥與車廂，搶了馬就走。

朱雀大街一路疾馳，驚動路人紛紛避讓。

裴照野無奈搖頭，轉而吩咐道，“去京兆府備案，裴少卿因差縱馬，并非無故。”

…

布政司的焦糊味隔著半條街都嗆的人喉嚨發緊。

裴讓塵心頭更緊，急急在布政司前勒馬，三步并作兩步跨過焦黑的臺階，直沖而入。目光所及之處，布政司一角，殘垣斷壁間焦黑梁木橫七豎八地堆著。

幾個雜役潑水的潑水，抬焦木的抬焦木，見他來了慌忙行禮。

裴讓塵靴底碾過潑了大量水降溫的灰燼，盯著破壞殆盡的現場，指尖攥得青白，“誰讓你們動的？！”

一聲厲喝讓忙碌的雜役們齊刷刷跪倒在地，卻無人敢應聲。

“我問你們，誰讓你們動的！”

領頭的小頭目哆哆嗦嗦回道，“回，回大人，順天府之前來查過，說是意外走水……”

“從現在起，這里歸我大理寺管！”裴讓塵深吸一口氣，抬手按了按突跳的太陽穴，目光凌然掃過眾人，“本官未查完前，誰再敢動這里一瓦一礫——本官自請他去大理寺喝茶！”

裴讓塵說著，直接轉道去了停尸房。

“大人您看，”仵作翻開白布，一股焦糊味撲面而來，“宋大人尸體呈蜷縮狀，十指抓地，確實不是殺后焚尸。”

裴讓塵看過去，那尸體看著并未完全焦化，部分燒傷的地方充血，鼻腔也的確有均勻煙灰，似是生前吸入。

裴讓塵彎下腰，戴上鹿皮手套的手，指腹忽然壓上頸部皮肉。

緊接著，他直接抬手去掰開焦尸的嘴。

“拿油燈來！”借著明亮燈火，他看見發黑的喉管深處似有反光。

裴讓塵當即從仵作臺上拿了火鑷，探入其口中。

“大人您……”身后的仵作忍不住喊。

當鑷子夾著一團油紙退出時，整個停尸房頓時鴉雀無聲。

油紙在案臺上緩緩展開，邊緣參差，像是被人倉促撕下。里面裹著的半張絲皂輿圖已經泛黃，但墨線勾勒的山川依舊清晰。

朱砂紅圈內的“郁督軍山”如血一般刺入眸底，裴讓塵耳邊嗡鳴，恍惚間又看見史書上那行字：轉戰至郁督軍山隘口，遭伏……

“大人？”得了裴臺主知會，匆匆從大理寺趕來的差役湊過來，“可是發現了什么？”

裴讓塵驟然回神，一把抄起輿圖，官袍翻飛間已跨出門檻，“去宋府！”

駿馬再次疾馳長街，他并未發現，遠處街角中，一道目光正追著他的背影。

…

宋府上白幡飄動，紙錢撒了一地。

裴讓塵摘下官帽，僅著了官服，步行而入，對著靈位深深一揖，喪主還禮，裴讓塵禮節致哀。

“大人！”忽而，一聲凄厲的哭喊劃破滿堂哀樂，裴讓塵轉頭就見里間一身粗麻衣中年婦人就撲了過來。

一雙帶著血跡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袖，帶著黑灰的指甲隔著官袍死死掐進肉里，婦人的眼眶布滿血絲，嘴唇干裂，臉色比身上的喪服還白，“我家老爺……死得冤啊！”

那聲音干裂，字字泣血！

裴讓塵皺眉，扶住婦人搖搖欲墜的身體：“宋夫人節哀順變，保重貴體。下官姓裴，正是來此查案的。”

話未說完，那宋夫人卻是昏了過去，一雙手卻仍舊死死抓著他不放。

裴讓塵只得與喪主一并扶人進內堂，剛一踏入，人就立馬轉醒了。

“澤兒你出去，我與這位大人有話要說。”那宋夫人開口，啞著聲音，卻是對兒子說的。

其子一禮后退了出去。

“裴氏百年清譽在外，我信大人，”宋夫人哆嗦著從袖中摸出一角略焦黃的紙，手指抖得像風中枯葉，“我家老爺臨終前，曾交代，說說若是他死了，便把這個交給查案之人。”

裴讓塵接過，似乎是一張信件殘骸，邊緣都是被焚燒過的痕跡，只零星看得到一些字，依稀可辨有：“郁督軍山”，“換防”……

又是郁督軍山。

“宋大人還說了什么？”隔著衣袖，裴讓塵一把扣住宋夫人的手腕。

宋夫人突然打了個寒顫，低聲道：“老爺他說……他們連戎狄都敢勾結……還有什么做不出來……”

裴讓塵猛地松開手，官袍下的后背沁出一層冷汗。

竟是如此！

這宋大人根本不是同謀，他也在查當年郁督軍山的真相！

窗外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

裴讓塵閃電般將人護在身后，卻見只是一只黑貓竄過屋檐。

他暗松一口氣，將那密信小心收入袖中，指尖觸到那半張輿圖，兩張殘頁在他袖中相疊，輕飄飄的觸感此時卻仿佛重若千斤。

裴讓塵后退半步，雙手交疊平舉至額前，官袍廣袖如垂云般落下，那青松般的腰卻彎折了下去。

“宋夫人放心，”他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鐵，“下官愿以項上烏紗做保，終有一日，定讓真相大白于天下，還宋大人清白！”

堂外忽起一陣穿堂風，吹得白幡翻卷，將他官服吹得獵獵作響，卻吹不散這句話的分量。

…

砰——！

大理寺東廳的雕花門板轟然倒下，門框迸裂的木屑簌簌落下。

青天白日，敢擅闖官署的不做第二人想。裴讓塵捏斷了手中朱筆，墨汁在案卷上暈開一團。抬頭時，正對上一雙淬了寒星的眼。

姜緋容一襲紅衣勁衣踏著塵光而來，宛如一把出鞘的血刃。她俯身撐在案上時，后腰別的長鞭輕垂在案上。

裴讓塵頭也不抬地拿過另一冊卷宗：“郡主擅闖官署，按律當杖六十。”

姜緋容冷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宋政司死前七日，跑了四次兵部，裴大人卻派人護送他家眷離京？裴讓塵，你以為你護的是誰？”

“郡主查他？”

姜緋容直起身，后腰長鞭驟然劈出！……裴讓塵是第一個說要幫她的，可第一個攔她路的，也是他！

姜緋容此時的聲音比鞭子更冷，“我若不查，怎知裴大人竟也是個陽奉陰違的東西！”

“郡主以為宋大人是因何而死？”裴讓塵猛地拽住那凌厲的長鞭，一字一句道，“我護他家眷，因為他和姜家軍一樣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