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讓塵修長的手指撫過馬腹傷口，血跡在他冷白的指尖凝成暗紅污漬，“傷口需要重新處理。”他語氣平靜道，指尖卻不著痕跡地捻了捻沾血的馬毛。

姜緋容抱臂倚在馬廄欄桿上，長鞭松松纏在腕間，懶洋洋看著裴讓塵醫(yī)馬，“裴大人獸醫(yī)倒干的有模有樣，哪日要是大理寺混不下去了……”

“屆時定找郡主討口飯吃……不過下官現(xiàn)在需要姜黃，金盞花，還有……”他垂著眸，眼瞼的小紅痣若隱若現(xiàn)，說到一半，他忽然抬眸，漆黑的瞳孔映著姜緋容的倒影，“郡主遇襲是在吳大人死前，還是死后？”

“是在……”姜緋容脫口而出的瞬間猛然警醒，折疊的鞭子抵住他線條分明的脖頸，“好一個狡猾的裴大人。”

她紅唇微勾，眼底卻警戒起來，“一手聲東擊西玩的漂亮。”

裴讓塵面不改色，喉結(jié)在鞭子壓迫下微微滾動，嗓音卻從容，“就當(dāng)是這次下官醫(yī)馬的報酬吧。”

“云駒受傷在老東西死前，”姜緋容收鞭，侍從捧著藥匣匆匆趕來，她卻聽見身后傳來更放肆的追問，“那么，郡主去平康坊，是為云駒尋醫(yī)問藥？”

鞭風(fēng)撕裂空氣，在裴讓塵靴前不遠(yuǎn)劈下，“裴大人是在審問我？”她瞇起的眼里跳動著危險的火苗。

裴讓塵不退反進(jìn)，緋色官袍擦過她揚(yáng)起的鞭子，“作為交換，下官明日再來給云駒換藥。”

“你猜得沒錯……”姜緋容終于施恩般開口回答了他，話音忽然戛然而止，她抬眸道，“你是懷疑，有人故意暗傷云駒，引我入局？”

“多謝郡主配合。”裴讓塵沒有回答，只抬頭望了望陰沉的天色，“可以的話，郡主最近還是少出門。”

很明顯，她被人盯上做局了，有人想借她的鞭子當(dāng)?shù)妒梗缃駜词植幻鳎拇_不宜出門。

姜緋容卻嗤笑一聲，長鞭毒舌一般纏上裴讓塵的手腕：“怎么，裴大人還要禁我的足？”

“不敢。”裴讓塵與她四目相對，“只是春寒料峭，細(xì)雨連綿，怕郡主濕了鞋襪。”

狗嘴吐不出象牙，沒半個字實話！

“滾吧。”姜緋容猛地收鞭回手，轉(zhuǎn)身走向內(nèi)院，“查你的案去，別在這兒礙本郡主的眼。”

直到那抹紅色消失在眼前后，裴讓塵才摩挲著被纏紅的手腕低笑一聲。他指尖一翻，從袖中取出一簇沾血的馬毛，轉(zhuǎn)手交給候在一旁的差役，“去查查上邊的香。”

翌日，驗尸房。

繞過吳德明的尸身，仵作捧上一個堆著少量粉末的瓷碟：“大人，小的在吳大人指甲中找到了些香粉。”

裴讓塵湊近細(xì)看，放在鼻尖輕嗅，忽然瞇起了眼睛。

這香與馬傷口附近的如出一轍！

“吳德明生前愛熏這種香？”

仵作搖頭：“大人有所不知，這香……實則是百花樓特制的金風(fēng)玉露。”

“金風(fēng)玉露？”

見他似乎真不知，仵作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回大人，是催……”

話音未落，便有差役慌慌張張闖進(jìn)來：“大人！平康坊那邊又出命案了！”

裴讓塵眉頭一擰，又是平康坊。

…

彼時，平康坊最出名的百花樓前已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裴讓塵穿過人群，在差役引領(lǐng)下徑直上了二樓雅間。

百花樓的花魁紅綃仰臥繡榻，妝容精致如生。

裴讓塵單膝壓上床榻，俯身查看：“唇色發(fā)青，眼鼻流血，死狀平靜，室內(nèi)沒有打斗痕跡。按尸體的僵硬程度，死了至少兩個多時辰了。”

老鴇在一旁痛聲哭嚎：“哎呦，造孽啊！明明昨夜還好端端的，今早怎么就……紅綃可是我醉仙居的頭牌啊！”

“紅綃姑娘最后一個接的客人是誰？”

滿堂寂靜。

“是我，”屏風(fēng)后，姜緋容一襲男裝握扇而出，紅衣墨發(fā)，眼尾微挑，笑起來雌雄莫辨，“可惜美人福薄，本公子進(jìn)門時，美人就已經(jīng)香消玉殞了。”

“郡……公子。”

裴讓塵直起身，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這位祖宗果然不會老實呆在府中。

昨日他藏馬毛的行為想來沒能逃過姜緋容的眼睛，姜緋容搶先一步查到此處，只可惜也晚了兇手一步。

“裴大人辛苦啊，今天又來查案。”姜緋容挑眉道，手中描金折扇輕搖，一副紈绔子弟做派。

“不辛苦，命苦。”裴讓塵查看四周，這次空氣中的香味很明顯，他目光落在床頭小幾上的香爐，“這香……”

他兩步走過去，掀開香爐蓋子，一股濃烈又熟悉的香味頓時撲鼻而來。裴讓塵微微側(cè)頭。

空氣中的香氣像一根無形的線，將三件事串聯(lián)起來——云駒傷處沾染的、吳德明指甲殘留的香粉、紅綃室內(nèi)長年累月浸透的香味。

“這室內(nèi)的香是百花樓獨有的金風(fēng)玉露，”姜緋容看著他，道，“裴大人不知？”

“下官孤陋寡聞，”他抬眸，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比不得公子見多識廣。”

只一眼，兩人卻都已明了。

馬毛上的特殊香料成為關(guān)鍵線索，將云駒受傷、吳德明死亡與花魁命案串聯(lián)起來，指向一場政治陰謀：

有人一箭雙雕。

既除政敵，又嫁禍姜緋容。

而花魁的枕邊風(fēng)，恐怕正是誘導(dǎo)吳德明說出那番話的關(guān)鍵。

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本該算無遺策，只可惜算漏了這味道持久的金風(fēng)玉露。

只是這人還得從吳德明身邊查起，裴讓塵正欲喊人，忽見姜緋容打了個響指，“持觴！”

緊接著，姜緋容身邊的侍衛(wèi)推門進(jìn)來，手中拿著一疊銀票，雙手呈上，“郡主，這是從吳德明貼身隨從那里找到的，此人已寫下認(rèn)罪書，服毒身亡。”

“嘖，真是不巧，”姜緋容搖扇總結(jié)，字字誅心，“雖然這棋子已死，線索斷了，真兇也另有其人，不過裴大人這幾宗案子也算可以交差了。”

姜緋容拿銀票挑起裴讓塵下巴，戲謔道，“裴大人，不用謝，就當(dāng)本公子提起付你的診金。”

說著，姜緋容反手將銀票塞入堂堂少卿大人衣領(lǐng)，揚(yáng)長而去了，“持觴，我們走！”

裴讓塵按住銀票，里面果然夾雜著結(jié)案關(guān)鍵的認(rèn)罪書。

他望著那道紅色背影，忽然輕笑出聲。

這場故事，或許才剛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