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在講臺前把花名冊拍得“啪”一聲響:“我是你們班主任兼數學老師,叫我張老師就行。”
她推了推金邊眼鏡,嘴角還沒揚起笑,后排就有男生偷偷比了個“V”手勢,被她眼尖逮個正著:“那個穿藍球鞋的,開學第一天就想站走廊?”全班“哄”地笑起來,窗簾縫隙漏進的陽光里,飄著細小的灰塵。
“現在輪流自我介紹,從第一組開始。”張老師話音剛落,前排扎蝴蝶結的女生就蹭地站起來,聲音細得像蚊子叫:“我……我叫李薇,喜歡看書……”她攥著校服下擺絞來絞去,直到張老師說“下一位”才紅著臉坐下。
第二個男生倒是嗓門大,喊完“我要當班長”后,還模仿了段籃球明星的慶祝動作,引得全班拍桌子笑。
教室里漸漸熱起來,吊扇轉得嗡嗡響。林未晞數著窗外的香樟葉,突然聽見張老師點了“江辭遠”的名字。
旁邊的男生猛地挺直背,鉛筆從指縫間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扶著桌沿站起來時,校服袖子滑到手腕,那塊舊手表在陽光下閃了下。
“我……我叫……”他嘴唇動了動,聲音卡在喉嚨里,像生銹的齒輪。
第一排有女生交頭接耳,后排突然有人吹了聲口哨:“大點聲啊——”江辭遠的手指摳進課桌邊緣,指節泛白,喉結上下滾動著,終于擠出半句:“江……江辭遠……”
“哈哈哈他結巴!”不知誰喊了一聲,教室里爆發出哄笑。
有男生用鉛筆敲著桌子起哄,后排傳來“噓”聲和拍手聲。
江辭遠的耳朵紅得快要滴血,他猛地低下頭,劉海遮住眼睛,校服領口被攥得發皺。
林未晞看見他桌肚里的藍布筆記本邊角翹起,上面的透明膠在燈光下泛著微光。
張老師“啪”地拍了下講臺:“安靜!”笑聲戛然而止,只有吊扇還在嗡嗡轉。
江辭遠慢慢坐下,后背挺得筆直,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指尖還在微微發抖。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刺耳,林未晞轉著筆,看見他偷偷把右手縮進袖子里,好像在擦什么東西。
張老師剛念出“林未晞”三個字,后排穿湖北校服的男生突然用胳膊肘捅了同桌:“哎,這姑娘跟剛才那結巴坐一塊兒——”話音未落,林未晞已經站起來。
她冷白皮如釉,日光下剔透得近乎脆弱,卻偏生了雙淬著寒芒的眼。
眼尾上挑如未收鞘的刃,野生眉順著眼型揚成凌厲的弧,濃黑眉羽似未經馴服的獸毛,透著原始的侵略性。
睫毛密得像小扇,眨眼時陰影輕顫,可抬眸瞬間,目光便如冰錐般穿透空氣,直直釘向那兩個男生——那雙眼亮得驚人,深處卻沉如寒潭,直視時能感到無形的鋒芒抵在喉間,連高挺的鼻梁都削著冷硬的線條,下頜線利落如刀刻,整張臉像用冰與鐵鑄成的藝術品,美得極具攻擊性。
教室里的哄笑倏地停了,只有吊扇在頭頂空轉。林未晞沒看講臺,也沒看其他同學,只微微偏頭,視線落在江辭遠攥得發白的指節上。
他還維持著低頭的姿勢,后頸的絨毛被陽光照得透明,校服領口洗得發灰的布料在微微顫抖。
“我叫林未晞,”她開口時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冷冽的穿透力,“剛才有人說‘結巴’?”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幾個起哄的男生,身形雖纖細,骨相里卻透著壓迫感。
往那一站,無形的鋒芒便呈扇形鋪開,旁人下意識避開她的視線——那雙眼睛太危險,像蟄伏的猛獸蓄著力,又像燃在冰面上的火,明明美得奪目,卻帶著“靠近即灼傷”的警告。
“開學第一天,大家可能還不知道,”她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指腹劃過木紋的弧度,“在我這兒,嘲笑別人的生理特征,跟往別人飯碗里吐口水沒區別。”
穿湖北校服的男生梗著脖子想反駁,卻在對上她眉尾上挑的弧度時,突然把話咽了回去。
林未晞微抿的唇角泄露出毫不掩飾的野心,仿佛每寸肌膚都在宣告:她是帶刺的玫瑰,是未被征服的荒野,美麗與危險在她身上共生,讓人不敢輕易踏足。
她沒再看那幾個男生,反而轉向江辭遠,聲音放輕了些,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場:“至于江辭遠同學,”她頓了頓,看見他偷偷把右手縮進袖子的動作,“剛才只是太緊張了。畢竟誰第一次在全班面前說話,都難免磕巴——是吧?”
最后三個字她拖長了音調,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全班。
江辭遠猛地抬起頭,睫毛上還沾著細碎的光,嘴唇動了動,卻在觸碰到林未晞那雙淬著寒芒的眼時,又迅速低下頭。
他指尖不再顫抖,反而慢慢松開了攥著的校服領口,桌肚里的藍布筆記本邊角,被他用指腹輕輕撫平。
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弱了下去,陽光透過玻璃照在他手肘的舊疤痕上,泛著淡淡的銀光。
林未晞坐下的瞬間,粉筆灰在光束里浮沉著,張老師握著半截粉筆的手頓在黑板前,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方才還帶著幾分開學煩躁的語氣,忽然就軟了下來,像是被林未晞那雙淬著寒芒的眼尾掃過似的,連聲音里的棱角都磨平了:“咳,后面那幾位同學,”她清了清嗓子,目光掠過那幾個縮著脖子的湖北男生,“開學第一天,互相尊重是基本禮貌,下不為例啊。”
批評的話沒帶什么火氣,卻讓那幾個男生紅著臉不敢抬頭。
張老師頓了頓,指尖在花名冊上點了點,語氣更溫柔了些:“好了,剛才沒介紹完的同學接著來,從第三排開始吧。”
教室里靜得能聽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原本還想在自我介紹里耍點小聰明的男生,此刻都老老實實站得筆直,報名字時連聲調都規矩了不少。
后排有個戴眼鏡的男生緊張得推了三次眼鏡,聲音都沒敢抬高半分;平時最鬧騰的體育委員,也只是干巴巴地說了句“我叫王磊,喜歡打籃球”,便匆匆坐下了。
陽光透過窗戶斜斜照進來,落在林未晞冷白的側臉上,她垂著眼翻著課本,眉尾那道凌厲的弧在光影里顯得格外清晰。
江辭遠偷偷抬眼看了她一下,見她指尖無意識地卷著書頁邊角,那截露在袖口外的手腕細得像易碎的玉,卻偏偏讓人想起剛才她站在那里時,周身那股“靠近即灼傷”的壓迫感。
他趕緊低下頭,卻發現桌肚里的藍布筆記本,不知何時被自己摩挲得更平整了些。
下課鈴響時,張老師剛說完“自由活動注意安全”,教室里的人就像被撒開的豆子般涌出去。
林未晞抄起礦泉水瓶,徑直往教學樓后的香樟林走。
午后的陽光被層層疊疊的葉子篩成碎金,落在長椅上時只剩幾縷溫吞的光。
她剛坐下,身后就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江辭遠站在三步開外的地方,校服袖子卷得高低不一,右手正緊張地揪著左袖的衣角,洗得發白的布料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皺。
他嘴唇動了動,喉結滾了滾,才往前挪了半步,聲音低得像怕驚飛什么:“林……林未晞同學,剛才……謝謝你。”
林未晞沒抬頭,身子斜靠在椅背上,右腿隨意搭在左腿上,礦泉水瓶在指尖轉著圈。
她沒應聲,可那股無形的壓迫感卻順著空氣漫過來,像蛇信子似的舔過皮膚。
江辭遠感覺自己的后頸又開始發燙,腳尖無意識地蹭著地面的碎石子,眼睛盯著自己洗得發白的帆布鞋尖——鞋頭補過的地方被陽光照得透亮,針腳歪歪扭扭的,不像林未晞腳上那雙嶄新的白球鞋,連鞋帶都系得一絲不茍。
“其實……不用謝。”林未晞終于開口,聲音冷冷淡淡的,像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冰塊,“他們吵到我聽老師說話了。”
她說話時,陽光正透過香樟葉的縫隙,在她側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
江辭遠偷偷抬眼,看見她下頜線利落如刀刻,嘴唇抿成一條極淡的線。
他忽然聞到一股極淡的茉莉香,像是洗衣液的味道,混著陽光曬過的草木氣,輕輕飄過來。
這味道太干凈了,干凈得讓他下意識往后縮了縮,手指把袖口的布料揪得更緊,甚至能感覺到粗棉布纖維在指腹下微微發顫。
“你不用這么緊張。”林未晞忽然轉過頭,目光直直落在他臉上。
那雙眼亮得驚人,深處卻沉如寒潭,江辭遠感覺自己像被什么東西釘在了原地,連呼吸都輕了半分。
他看見她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未收鞘的刃,明明沒什么表情,卻讓他后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這才發現,林未晞的眼睛其實生得很特別,瞳仁顏色淺,在陽光下像是浸著水光。
她盯著他看時,睫毛的陰影落在眼瞼下,像小扇似的輕輕顫動。
江辭遠趕緊低下頭,視線卻不小心掃到她放在椅背上的手——手指纖長,指甲修剪得干干凈凈,指節處透著點健康的粉色,跟他自己那雙手不一樣,他的指尖因為常年洗衣,總帶著點洗不掉的皂角印,指腹還有幾個薄繭。
“我……我不是緊張……”他結巴著想解釋,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抖得厲害。
他能感覺到林未晞的目光還停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像帶著重量,讓他肩膀越來越沉。
他偷偷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上午晾衣服時被她看見的場景,想那只掉在地上的銹鐵盆,想宿舍陽臺上補過的白襪子。
“你袖口的補丁,”林未晞忽然開口,語氣依舊淡淡的,“針腳很整齊。”
江辭遠猛地抬起頭,眼睛睜得大大的。陽光正好照進他眼里,映出細碎的光。
他看見林未晞嘴角似乎極輕地勾了一下,快得像錯覺。
那一瞬間,他覺得那股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好像淡了些,可她下一秒又恢復了那種冷冷淡淡的樣子,轉回頭去看樹上的蟬蛻,聲音飄過來時,帶著點被風吹散的尾音:“坐吧,別傻站著。”
江辭遠愣了愣,才發現自己一直僵著身子站在旁邊。
他小心翼翼地在長椅另一端坐下,屁股只沾了點邊,后背挺得筆直,像根繃緊的弦。
他能聞到身邊那股更清晰的茉莉香,能感覺到林未晞斜靠在椅背上時,帶起的細微氣流。
遠處傳來同學們打鬧的聲音,可這片香樟林下卻安靜得可怕,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他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
他偷偷把攥著袖口的手松開,又趕緊重新攥緊,指尖的汗濡濕了洗得發薄的布料,黏黏的,讓他更不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