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五更天，晨曦未露，神京王宮太和殿內已是燈火通明。

殿內空氣沉悶得像是凝固的膠水，混雜著龍涎香、檀香以及一絲絲只有修士才能察覺到的、因緊張而逸散的微弱法力波動。

烏泱泱跪了一地，黑壓壓一片，少說也有三四百號人。

文武百官，勛貴世家，凡是在神京城內有些頭臉的人物，幾乎都到齊了。

龍椅之上，九歲的楚凡端坐其上，小臉緊繃，努力維持著帝王的威嚴，只是那微微顫抖的睫毛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安。

而在他身側，特設的一張紫檀木椅上，齊云天閉目養神，一身皓月宗內門弟子的月白道袍，在搖曳的燭光下，仿佛散發著淡淡的清輝。

他一言不發，但一股若有若無的靈力波動，如同水面投入石子產生的漣漪，悄然散開，掠過整個大殿。

殿下，那幾個身著蟒袍，氣息明顯強于凡人的老者，額角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后背的朝服幾乎要被冷汗浸透。

那是筑基期的威壓！

雖然收斂到了極致，卻如同一座無形的山岳，精準地壓在他們幾個同為筑基修士的心頭，讓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其他煉氣期或凡人官員，只覺今日殿上氣氛格外壓抑，仿佛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審視著他們。

楚凡深吸一口氣，小手緊緊攥著一方明黃色的絲帛，按照昨夜齊云天一字一句教導的，開始宣讀詔令。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皓月宗上仙齊云天，任朕護國朝師，輔佐國政，爾等文武，當一體遵從，不得有誤……”

稚嫩的童音，在寂靜的大殿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是小錘子，敲在百官的心上。

“即日起，整飭吏治，凡貪贓枉法、尸位素餐者，一經查實，嚴懲不貸！”

“神京內外，宵禁提前一個時辰，凡夜出滋事者，格殺勿論！”

“戶部即刻清點糧倉，開倉放糧，賑濟災民，若有克扣，株連九族！”

“工部即刻征召民夫，修繕城墻，加固法陣，以備妖患！”

一道道指令從那稚嫩的口中吐出，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這些詔令，條條框框，細致入微，顯然不是一個九歲孩童能想出來的。

那是齊云天根據這一個月來對大楚王都及周邊情況的了解，結合皓月宗處理凡俗事務的一些經驗，連夜草擬，稍作整改出來的。

臺下鴉雀無聲，只有楚凡略顯生澀的宣讀聲在殿內回蕩。

無人敢抬頭，無人敢交頭接耳。

他們能感覺到，龍椅旁那位閉目端坐的仙長，才是這一切真正的意志。

約莫半個時辰后，隨著最后一道指令頒下，楚凡小臉已是通紅，額上也見了汗。

“退朝——”

隨著內侍李福那尖細悠長的聲音響起，百官如蒙大赦，紛紛叩首，然后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魚貫而出，動作竟帶著幾分平日里難得一見的倉惶。

“且慢。”

一個平淡的聲音響起，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即將邁出殿門的官員耳中，也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讓所有人的腳步都凝固了。

齊云天緩緩睜開了眼，眸光平靜無波，如同古井深潭，掃過人群中那四個身著紫金蟒袍、頭戴玉冠的老者。

“鎮國公，輔國公，定國公，安國公，四位請留步。”

那四位被點到名字的老者，身形皆是一僵，緩緩轉過身來，臉色有些蒼白。

他們是楚岳先帝留下的輔政大臣，也是大楚王朝除了皇室之外，僅有的四位筑基期修士。

皆是當年追隨先帝楚岳南征北戰的軍中宿將，憑借赫赫戰功與一絲渺茫的機緣，僥幸踏入筑基。

只是歲月不饒人，他們都已年過百五十，氣血早已衰敗，靈力不濟，一身修為堪堪維持在筑基初期，甚至隱隱有跌落的跡象，離大限不遠了。

“不知……不知仙長有何吩咐？”為首的鎮國公李元，聲音有些沙啞干澀，他強自鎮定，但微微顫抖的雙手卻出賣了他。

他們心里清楚，這位年輕得過分的護國朝師，才是今日朝堂真正的主宰。

其余官員見狀，更是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太和殿，轉眼間只剩下齊云天、楚凡，以及那四位惴惴不安的老臣。

齊云天從紫檀椅上站起身，緩步走到四人面前。

他目光逐一掃過他們，淡淡道：“本座觀大楚如今，雖有陛下龍威，然朝中能堪大用之修士，寥寥無幾。先帝舊部，亦垂垂老矣。”

四位老臣聞言，臉色更是難看，卻不敢反駁。

“妖禍一起，單憑本座一人，亦分身乏術。”齊云天話鋒一轉，“大楚的江山，終究還是要大楚的棟梁來撐。”

“本座欲為大楚培養一批真正能獨當一面的中堅力量，日后也好輔佐陛下，蕩平妖氛，拱衛江山社稷。”

他看著四人，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弧度：“煩請四位老大人，從各自家族中，挑選資質最佳、根骨上乘、年齡在十歲至十五歲之間的嫡系子弟三至五名，三日之內，送入宮中，由本座親自教導。”

此言一出，四位老臣心中同時咯噔一下，如同被巨錘猛擊！

這是……這是赤裸裸的陽謀！

將家族中最有天賦的子孫送到他手中，既是質子，也是一份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天大機緣！

皓月宗上品火靈根的親傳弟子親自教導！這等際遇，便是東勝洲那些一流修仙家族的嫡系子弟，也未必能有！

拒絕？

他們敢嗎？

昨日這位仙長“拜訪”神京周邊那些小門小派，雷厲風行，軟硬兼施的手段，他們已有所耳聞。

同意？

家族的未來，便系于此人一念之間。

“仙長……此舉……”輔國公張維艱澀開口，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齊云天微微一笑，那笑容卻讓他們感到一陣寒意：“本座知道你們在想什么。這是給你們的家族一個延續傳承、甚至更進一步的機會，也是給本座一個方便。”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家族亦然。”

“你們的修為已至暮年，若無驚天機緣，此生再難寸進。百年之后，爾等家族又當如何自處？”

句句誅心。

四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掙扎，以及一絲被點燃的……名為“希冀”的火苗。

是啊，他們老了，家族的未來，需要新的支柱。

而眼前這位，或許就是那根最粗壯的支柱，至少是能培養出支柱的人。

“我等……遵仙長法旨！”鎮國公李元率先躬身，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也帶著一絲決斷。

其他三人見狀，也紛紛躬身：“謹遵仙長法旨！”

“很好。”齊云天微微頷首，對他們的識趣很是滿意，“記住，三日之內，將人送來。資質不佳者，莫要濫竽充數，否則，休怪本座不給情面。”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四位老臣連連稱是。

齊云天又道：“至于神京城內以及周邊，那些依附于大楚的修仙家族、小門小派，本座昨日已一一‘拜會’過。”

“再傳本座一道諭令：三日之內，每家每派，選派三名煉氣后期修為、斗法經驗豐富的修士，至王宮聽候調遣，不得有誤。”

“若家中有兩位及以上筑基修士者，則需派遣一名筑基修士前來，隨本座一同征討妖禍，以安大楚。”

“此番征召，乃為清剿大楚境內日益猖獗的妖邪，護佑萬民，亦是爾等為宗門、為大楚效力之時。”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絲凜冽的殺意：“若有推諉不從，或陽奉陰違，暗中掣肘者……”

一股冰寒刺骨的威壓驟然散開，四位老臣只覺如墜冰窟，神魂都為之戰栗！

“……按通妖叛宗論處，夷其族，滅其門！”

擲地有聲，殺伐決斷！

四位老臣汗如雨下，連連叩首：“我等明白！我等必將仙長諭令，絲毫不差地傳達到位！絕不敢有絲毫懈怠！”

“此事，便由四位代為傳達，并監督執行。”齊云天收回威壓，語氣恢復平淡。

“是！是！”

齊云天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轉過身，看了一眼龍椅上兀自有些懵懂，卻也隱隱透出興奮光芒的楚凡。

他走上前，輕輕拍了拍楚凡的肩膀：“陛下，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往后，多看，多學，多思。”

楚凡小臉漲得通紅，用力點頭，眼中滿是孺慕與信賴：“是！仙長！朕……朕都聽您的！”

齊云天不再多言，轉身邁步，身形如清風般飄逸，幾個閃爍間，便消失在了太和殿的門口。

只留下四位面面相覷，心神激蕩的老臣，以及空蕩蕩卻依舊彌漫著無形壓力的大殿，昭示著一場席卷整個大楚修仙界的風暴，已然悄然降臨。

“道法自然，非是不爭，而是以最小的代價，行最有效的事。”齊云天漫步在宮中回廊，心中一片清明，“這大楚王朝的渾水，已被我攪動。接下來，便是引蛇出洞，順勢而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