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荒山破觀之后，齊云天一路向北，再未多做停留。

赤虹遁光在云層中穿梭，風聲在耳畔呼嘯，大地在腳下飛速倒退。

又是近一個月的不舍晝夜。

這一日，天際線的盡頭，終于出現了一座規模遠超任何邊境城鎮的雄偉巨城。

城墻高聳，綿延不絕，宛如一條匍匐的黑色巨龍，守護著其內的萬家燈火。

這便是大楚王朝的國都——神京。

齊云天在距離神京百里之外的一處隱秘山谷降下遁光。

他并未急于入城，而是按照宗門玉簡中記載的訊息，先行拜訪了幾處與皓月宗關系較為親近的小型修仙宗門和家族。

這些勢力，在大楚王朝境內盤根錯節，雖不及皓月宗這般龐然大物，卻也是地頭蛇一般的存在。

第一家，是城東的“青木觀”。

觀主青木道人，乃是筑基初期的修為，一見齊云天亮出皓月宗內門弟子的令牌，并感知到那若有若無的筑基期威壓，頓時矮了半截。

“不知齊上仙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青木道人將齊云天迎入觀內最好的靜室，親自奉上靈茶。

齊云天抿了一口，開門見山：“青木觀主，本座奉宗門之命，前來大楚王都擔任護國朝師十年。此十年間，大楚境內，凡我道門修士，當以安境撫民為要務，不得擅起爭端，滋擾凡俗?！?

他的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青木道人額頭微微冒汗，連忙躬身：“上仙放心！我青木觀上下，必謹遵上仙諭令，約束門下弟子，絕不敢有絲毫逾越！”

齊云天微微頷首：“如此甚好。皓月宗向來賞罰分明，只要爾等安分守己，宗門自然不會虧待。若是有那不開眼的，以為皓月宗遠在東勝洲，便可陽奉陰違……”

他話未說完，但那股淡淡的威壓，卻陡然加重了幾分。

青木道人只覺一座無形大山壓在心頭，呼吸都有些不暢，慌忙道：“不敢！不敢！我等對皓月宗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齊云天這才收斂了氣息，語氣緩和了些：“本座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有些陳年舊事，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禍亂蒼生，在本座任期之內，只要諸位全力配合，本座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話說得極有技巧，既敲打了對方，又給了一絲甜頭。

青木道人何等玲瓏心思，立刻明白了齊云天的言外之意。

這是皓月宗來的“欽差”，在給他們這些地頭蛇劃下道道了。

只要在他任期內不惹麻煩，以前那些小動作，這位上仙可以既往不咎。

他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上仙明鑒！我等必定全力輔佐上仙，維護大楚安寧！”

言罷，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玉盒，雙手奉上。

“些許薄禮，不成敬意，乃是小觀一點心意，還望上仙務必賞光?！?

齊云天神識一掃，玉盒內是幾塊中品靈石和一株百年份的靈草，倒也算符合青木觀的家底。

他沒有推辭，淡淡道：“有心了。”

隨手將玉盒收入儲物袋。

接下來的幾日，齊云天如法炮制，拜訪了神京附近其余幾個與皓月宗有舊的小門小派。

無一例外，這些宗門或家族的掌舵人，在見識了齊云天的修為和皓月宗的招牌后，皆是戰戰兢兢，恭敬有加。

齊云天明里暗里一番敲打與安撫，軟硬兼施，效果顯著。

這些小勢力紛紛松了口氣，慶幸這位新來的護國朝師并非嚴苛嗜殺之輩，同時也識趣地奉上了各自的“孝敬”。

靈石、丹藥、符箓、法材，林林總總，雖不及宗門賞賜豐厚，卻也聊勝于無。

齊云天照單全收。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只要這些勢力在他任期內不跳出來給他添亂，他自不會去深究他們背地里的勾當。

這便是他理解的“道法自然”，亦是“無為而治”的一種體現。

待一切安排妥當，齊云天這才換上一身嶄新的皓月宗內門弟子道袍，手持宗門諭令，前往大楚王宮。

神京王宮，金碧輝煌，氣勢恢宏，只是細看之下，卻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暮氣。

宮門守衛驗過諭令和令牌，不敢怠慢，急忙通報。

不多時，一名面白無須，身著錦袍的內侍總管，便小步快跑地迎了出來。

“奴婢李福，叩見皓月宗上仙！”

李福跪地行了大禮，姿態放得極低。

齊云天微微頷首：“帶本座去見你們國君?！?

“上仙請隨奴婢來。”

李福在前方引路，穿過重重宮闕，來到一座莊嚴肅穆的大殿前。

“啟稟陛下，皓月宗新任護國朝師齊云天仙長，已到殿外候旨?！崩罡＜庵ぷ油▓蟮馈?

片刻后，殿內傳來一個略顯稚嫩，卻故作沉穩的聲音。

“宣?！?

齊云天邁步入殿。

殿內陳設考究，龍涎香的煙氣若有若無。

只是那高坐于龍椅之上的身影，卻讓齊云天微微一怔。

那是一個看起來不過八九歲的孩童。

身著與體型不甚相符的明黃色龍袍，頭戴平天冠，小臉緊繃，正襟危坐，努力想做出威嚴的模樣。

但他眼中那一絲不經意流露出的茫然與緊張，卻暴露了他的真實年齡。

“皓月宗內門弟子齊云天，奉師門之命，前來大楚擔任護國朝師，參見陛下?！饼R云天稽首行禮，不卑不亢。

那小國君似乎有些緊張，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刻意壓低，顯得有些怪異的腔調說道：“仙……仙長免禮，賜座?！?

有宮人搬來錦墩。

齊云天謝過，坦然落座。

他打量著這位小國君，心中已有了幾分猜測。

“不知陛下尊號？”

小國君深吸一口氣，似乎想起了什么教導，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有力些：“朕乃大楚第三代國君，楚凡?！?

“楚凡陛下?！饼R云天微微點頭，“本座一路行來，見大楚境內妖氛滋長，民生不寧。不知老國君……如今何在？”

他這話問得直接。

楚凡小小的身子在龍椅上動了動，眼圈微微泛紅，但還是強忍著說道：“父皇……父皇于半年前，龍御歸天了?！?

齊云天眉頭微挑，這倒是與他從那些小宗門處打探到的消息吻合。

“老國君功勛卓著，本座亦有耳聞?！饼R云天沉吟道，“當年北淵妖洲大舉南侵，老國君曾率大楚修士與我皓月宗及東勝洲諸宗門并肩作戰，力抗妖潮，功不可沒?！?

“只是聽聞老國君因此役落下了沉疴舊疾，不知……”

楚凡的小臉上露出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哀傷與敬佩：“仙長所言不差。先帝楚岳，為抗妖潮，身受重傷，雖有皓月宗賜下靈丹妙藥，也只是勉強吊命。先帝在位期間，勵精圖治，政治清明，我大楚方有七十余年安穩?！?

他頓了頓，繼續道：“皓月宗感念先帝功績，特許我楚氏世代為大楚之主。只是先帝……先帝晚年得子，父皇乃先帝七十高齡方得。父皇，在四十之齡得我，卻……卻在不到五十之齡，便不幸薨逝，只留下我與先帝?！?

齊云天心中了然。

老國君楚岳，應該是筑基中期的修為，戎馬一生，又身懷舊傷，能活到一百五十的高齡已是極限。

恐怕是皓月宗念及其抗妖有功，才沒有在他死后另立新王，而是延續了其血脈。

只是這血脈，也太單薄了些。

“原來如此。”齊云天道，“老國君仙逝，新君年幼，怪不得那些宵小妖邪，敢于放肆。”

楚凡小拳頭微微握緊，臉上帶著一絲不甘：“起初，妖禍尚不至此。只是父皇駕崩已有半年，皓月宗……皓月宗遲遲未有新的護國朝師前來，那些妖物才漸漸大膽起來，以為我大楚無人，宗門棄之。”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委屈。

齊云天看著這個強裝成熟的小國君，心中微微一嘆。

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

他站起身，走到楚凡面前，神識不著痕跡地探出。

楚凡今年九歲，也到了測靈根的年紀。

神識在楚凡體內一掃而過。

“嗯？”齊云天心中微動。

他感知到了兩股駁雜的靈根氣息。

一道是火靈根，只是品階不高，勉強算是中品。

另一道靈根則更為微弱，似乎是……土靈根？亦是下品。

中下品雙靈根。

這等資質，在修仙界，幾乎只能走到筑基期，若無天大機緣，筑基便是頂峰。

與他這上品火靈根相比，不啻天壤云泥。

齊云天收回神識，面上不動聲色。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楚凡的小腦袋。

楚凡身體一僵，似乎從未有人這般親近地對待過他，但感受到齊云天掌心的溫和，又漸漸放松下來。

“陛下小小年紀，便要肩負江山社稷之重，辛苦了?！饼R云天的聲音帶著一絲難得的溫和。

楚凡的眼眶更紅了，卻倔強地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仙長……”

齊云天收回手，神色恢復了平淡中的威嚴。

“陛下，明日早朝，傳本座諭令：命大楚王朝文武百官，無論品階，務必到齊，不得有誤?！?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

楚凡一愣，隨即用力點頭：“朕……朕明白了！一切聽憑仙長吩咐！”

他從齊云天身上，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安心與力量。

那是他父皇在世時，才有的感覺。

齊云天看著小皇帝眼中的依賴與信任，心中暗道：“楚岳啊楚岳，你若泉下有知，皓月宗并未負你。只是這江山，終究還是要靠他自己來撐。”

“道途漫漫，變數重重。這大楚王朝，亦是紅塵一劫罷了?！?

他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宮墻，看到了風雨飄搖的大楚，以及那蠢蠢欲動的妖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