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虹劃破長空，帶起一道淡淡的灼熱氣浪。

齊云天立于赤火刀之上，衣袂翻飛，目光投向西北。

大楚王朝，便在那個方向。

按照宗門玉簡輿圖所示，此去大楚王朝，路途遙遠，即便他已入筑基，全力御氣飛行，也需近月之功。

他并未選擇皓月宗提供的飛行法舟。

一來法舟目標過大，二來，他更喜這般無拘無束，以身融于天地間的飛行之感。

風在耳邊呼嘯，云在腳下翻涌。

偶有不開眼的低階飛禽妖獸試圖侵擾，皆被他身上不經意間散逸出的筑基期威壓驚退，或被他隨手一道火鴉術燒成了焦炭。

一個月后。

天地間的靈氣似乎變得稀薄了些許，多了一絲北地的寒意與荒蕪。

連綿的山脈漸漸被更為平坦的丘陵與荒原取代。

一座座凡人城郭的輪廓，在遠方地平線上時隱時現。

“此處，應是大楚王朝邊境了。”齊云天低語，收斂了遁光，緩緩降落在一處無人的山坳。

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件普通的青色布袍換上，將赤火刀等法器收入其中，只留那枚聚靈佩貼身佩戴，斂去靈光。

修為亦被他刻意壓制在煉氣中期的模樣，看上去便如一個初涉仙途的尋常散修。

既是紅塵煉心，自然要入紅塵。

他步行向著最近的一座邊境小鎮走去。

沿途所見，民生尚可，只是百姓眉宇間，似乎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憂慮。

偶爾能見到一些佩刀的武者，或是行色匆匆的商旅。

打聽之下，齊云天得知，大楚王朝近年來確實不太平。

因其地理位置更靠近北淵妖洲，邊境之地時常有妖物作祟，甚至一些內陸州府，也偶聞鬼魅精怪害人之事。

這與他來時的宗門諭令，倒是相互印證了。

齊云天并未在小鎮久留，辨明方向后，便繼續向著大楚王都的方向行去。

這一日，他途經一片荒山。

夕陽的余暉如同凝固的血，潑灑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枯藤老樹，昏鴉陣陣，平添幾分蕭瑟。

行出十余里，前方山坳中，隱約可見一座破敗的道觀。

道觀不大，墻垣傾頹，瓦片殘缺，蛛網塵封，顯然久無人煙。

然而，齊云天卻在距離道觀尚有百丈之遠時，便停住了腳步。

他嗅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腥臭味。

那不是尋常野獸的臭味，而是……妖氣！

而且，這股妖氣之中，還夾雜著一絲極淡的血腥。

齊云天眉頭微挑，眼中閃過一絲精芒。

“有趣，竟有妖物盤踞于此，還選了這么個道門廢棄之地。”

他心中念頭一轉，并未立刻打草驚蛇，反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正好看看，這大楚境內的妖物，有何等道行，又能使出什么神通。”

他收斂了身上最后一絲修士氣息，裝作一個迷路的凡俗旅人，步履蹣跚地向道觀走去。

越靠近道觀，那股腥臭味便越發濃郁。

道觀的破舊木門虛掩著，隱約能聽到里面傳來女子的呻吟聲，以及男子粗豪的安慰聲。

“娘子，再忍忍，再忍忍就出來了！”

“哎喲……當家的……我……我不行了……疼死我了……”

齊云天心中冷笑，腳下卻是不停，一把推開了道觀的木門。

“吱呀——”

刺耳的聲音響起。

觀內景象映入眼簾。

只見神像早已傾倒，蛛網遍布，正殿中央的空地上，一個荊釵布裙、腹部高高隆起的“孕婦”正滿頭大汗地靠在一個稻草堆上，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旁邊一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漢子”正焦急地為她擦汗，口中不斷安慰。

那“孕婦”面容倒也算清秀，只是嘴唇略薄，眼角微微上挑，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妖媚。

而那“漢子”，則是一副標準的屠戶模樣，粗手大腳，嗓門洪亮，只是那雙銅鈴般的眼睛里，不時閃過一絲與憨厚外表不符的狡黠與殘忍。

見到齊云天進來，那“漢子”先是一愣，隨即眼中兇光一閃而逝，換上了一副驚喜的表情。

“哎呀！這位小哥！你是過路的嗎？太好了！快來幫幫忙！”

那“孕婦”也適時地發出更為痛苦的呻吟，看向齊云天的眼神中，充滿了“期盼”與“無助”。

齊云天故作驚訝，連忙擺手道：“這……這如何使得？在下只是路過此地，天色已晚，想尋個地方歇腳，未曾想……”

他目光在破敗的道觀中轉了一圈，帶著幾分“困惑”與“追憶”。

“說來也巧，這道觀……貧道看著倒有幾分眼熟。”

“哦？”那“漢子”和“孕婦”對視一眼，眼中皆閃過一絲異色。

齊云天撫了撫額頭，作沉思狀：“貧道年少時，曾隨家師云游至此，似乎……似乎還在這道觀借宿過幾日。”

他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幾分滄桑：“只是未曾想，一別七八載，此地竟已破敗至此，觀主也不知所蹤，真是物是人非啊。”

“漢子”聞言，臉上的“驚喜”更甚，一拍大腿：

“哎呀！原來是故人！不不不，是此觀原主人的故友？這可真是太巧了！”

他指著身旁的“孕婦”，急切道：“這位小道長，不瞞您說，俺們夫婦也是逃難至此，無處可去，才暫時借住在這破觀之中。誰知俺婆娘她……她突然就要生了！”

“俺一個大老爺們，手足無措，正不知如何是好！您看您是出家人，心善，又對此地熟悉，可否……可否搭救一二？”

那“孕婦”也配合地哀求道：“道長……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兒……”

聲音柔媚入骨，聽得人骨頭發酥。

齊云天心中冷笑更甚：“好一出雙簧，演技倒是不錯。”

他面上卻露出一副為難之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只是……在下雖是出家之人，卻也未曾接過生啊……”

“漢子”急道：“哎呀！道長！您就當行行好！俺婆娘這胎有些兇險，俺瞧著……瞧著不太對勁！您只要幫著照看一下，給俺壯壯膽就行！”

他說著，便不由分說地拉著齊云天的袖子，往“孕婦”身邊拖。

齊云天“半推半就”，被拉到了那“孕婦”身前。

一股濃郁的妖氣混合著血腥味，撲面而來。

若非他早已知曉對方底細，怕是真的會被這逼真的演技所騙。

“道長……麻煩您……幫我看看……”那“孕婦”伸出“纖纖玉手”，抓向齊云天的手腕，眼神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貪婪。

齊云天心中暗道：“圖窮匕見了么？”

他卻是不動聲色，任由那“孕婦”抓住自己的手，同時口中說道：“夫人莫急，待貧道為你把把脈。”

實則神識早已悄然探出。

這一探，齊云天心中便有了數。

這“孕婦”乃是一條蛇妖，修為約莫在煉氣后期。

那“漢子”則是一頭野豬精，修為略高，已至煉氣大圓滿，只差一步便能凝煞成罡，踏入妖將之列。

難怪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在此地設局害人。

“如何？道長，俺婆娘她……她沒事吧？”野豬精在一旁緊張兮兮地問道，眼睛卻時不時瞟向齊云天那細皮嫩肉的脖頸，喉結微微聳動。

齊云天收回手，面色“凝重”道：“夫人這胎……確實有些蹊蹺。不過莫慌，有貧道在此，當盡力保母子平安。”

他話鋒一轉：“只是這生產之地，污穢之氣甚重，不利于胎兒降生。依貧道看，不若先將這些……這些‘穢物’清理出去，如何？”

他指的，自然是那蛇妖腹中的“胎兒”——蛇卵。

蛇妖和野豬精聞言，皆是一愣。

它們本意是想借“生產”之名，引誘齊云天靠近，然后趁其不備，一舉將他拿下，吸其精血魂魄。

未曾想，這小道士竟主動提出要幫它“分娩”。

野豬精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旋即被貪婪所取代。

管他耍什么花樣，只要這小道士在觀中，便插翅難飛！

“好好好！道長說的是！道長說的是！”野豬精連連點頭，“那就有勞道長了！”

蛇妖也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配合道：“道長……快……我感覺……要出來了……”

齊云天微微頷首，一本正經地說道：“夫人且放寬心，吸氣，吐氣……”

他一邊說著，一邊暗中催動丹田內的火靈力，隨時準備雷霆一擊。

蛇妖扭動著“臃腫”的身軀，發出陣陣“痛苦”的嘶吼。

片刻之后。

“噗！噗！噗！”

幾顆拳頭大小、布滿粘液、散發著腥臭氣息的橢圓形蛇卵，從蛇妖身下“誕出”，滾落在地。

“生了！生了！俺有后了！”野豬精見狀，狀若狂喜地大叫起來，眼中卻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它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轉過身，面向齊云天。

“嘿嘿嘿……小道士，多謝你替俺婆娘接生啊！”

野豬精臉上的憨厚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猙獰與貪婪。

“為了報答你，俺決定……讓你成為俺孩兒們的第一頓美餐！”

話音未落，野豬精周身妖氣轟然爆發！

原本壯碩的身軀再次膨脹，皮膚上長出寸許長的黑色鬃毛，口中獠牙暴突，化作一頭足有丈許高的巨大野豬妖！

腥風撲面，妖氣沖天！

“終于露出本來面目了么？”齊云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殺機暴漲。

“等的就是此刻！”

“孽畜，受死！”

電光火石之間！

“鏘！”

赤火刀驟然出鞘！

一道赤紅色的刀光，仿佛撕裂黃昏的閃電，帶著熾烈的炎浪，直劈野豬妖的頭顱！

太快了！

野豬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覺眼前紅光一閃，一股極致的危險感籠罩心頭！

“噗嗤——！”

鮮血飆射！

野豬妖那顆碩大的頭顱，連慘叫都未能發出一聲，便被齊云天一刀斬下！

碩大的豬頭骨碌碌滾落在地，雙目圓睜，兀自帶著不敢置信的驚駭。

斷頸處，妖血如同噴泉般狂涌而出，染紅了道觀的地面！

“當……當家的？！”

那剛剛“產下”蛇卵的蛇妖，見到這驚天變故，不由得尖叫出聲，聲音凄厲刺耳，再無半分嬌媚。

它怎么也想不到，這個看上去細皮嫩肉、修為低微的小道士，竟是一個扮豬吃虎的狠角色！

一刀！

僅僅一刀，便斬殺了煉氣大圓滿的野豬精！

恐懼，瞬間攫住了它的心神！

濃郁的妖氣驟然從蛇妖體內爆發，它再也顧不得偽裝，身形一晃，便要化作原形逃遁！

“想走？晚了！”

齊云天冷哼一聲，左手掐訣，丹田內火靈力如江河奔涌！

“《天火靈訣》——烈焰焚身！”

“轟！”

一團臉盆大小的赤紅色靈火，憑空出現在蛇妖頭頂，如跗骨之蛆般，瞬間將它整個籠罩！

“啊——！！”

凄厲無比的慘叫聲，響徹破敗的道觀。

蛇妖在熾烈的靈火中瘋狂地翻滾、扭動，試圖撲滅身上的火焰。

然而，這由上品火靈根修士，以《天火靈訣》催發出的本命靈火，豈是它區區一個煉氣后期的蛇妖所能抵擋？

“滋啦啦——”

皮肉燒焦的臭味，混合著妖氣的腥臭，彌漫在空氣中，令人作嘔。

不過短短數息之間，蛇妖的慘叫聲便漸漸微弱下去。

最終，在靈火的反復灼燒之下，它那龐大的身軀寸寸焦黑、碳化，化為了一地令人觸目驚心的灰燼。

只剩下幾顆未來得及孵化的蛇卵，在地面上微微滾動。

齊云天屈指一彈，幾縷火星落在蛇卵之上，將其也一并焚毀。

“斬草除根，方為大道。”他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神色平靜。

夕陽的最后一縷余暉，透過道觀的破洞照進來，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長。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與焦臭。

齊云天收起赤火刀，目光掃過地上的兩攤灰燼，以及那顆死不瞑目的豬頭。

“道法自然，順應天時。妖物作祟，逆亂陰陽，自當誅之。”

他低聲自語，眼中沒有絲毫憐憫。

這便是修仙界，弱肉強食，生死尋常。

亦是他此番下山，將要面對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