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佛的天空總是藍的有些過分。那是一種洗盡鉛華的純凈,仿佛剛從落基山脈的雪峰上濾過。
晨光初綻時,山巒便顯出一種奇異的色澤,像是被揉皺的藍調子,再混上些許金黃,被風一吹,便在山坡上跳躍。
一條蜿蜒的溪流,從莊園的下方穿過,溪水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兩岸的野花已經開始綻放,為這片尚顯荒涼的土地綴上一些色彩。
莊園的清晨被一片靜謐籠罩,但這份平靜很快被吉米弟弟的一連串轟炸給打破,“哥!”吉米弟弟搖晃著他沉睡著的哥哥,“快起來!聽說丹佛的西南部有一片區域是曾經的火山!快起來!陪我去看!我要看!”
吉米哥哥真是恨不得有個美國內亂或者火山噴發之類的事情突然爆發,這樣他就不用在這美好的早上被他的倒霉弟弟吵醒。
裝睡失敗,他起身嚴肅的看著他弟弟那張和他完全相同的臉,訓斥的話就這么堵在了喉嚨里,只得嘆息一聲:“前一段咱們不是剛去過南邊的溫泉么?”
“這怎么能一樣,那里的溫泉和火山可沒啥關系?!奔椎艿芫芙^了對方的話,并扔過去一張鬼臉。
“好吧,好吧?!奔赘绺缗e手投降,“不過有些話提前說好了,咱們也不能干看著,附近的礦脈都‘標的’的差不多了,去那看看也好,順便勘探一下看看有沒有礦脈。”
吉米弟弟顯然是對此有些興致缺缺,“可咱們學的地質學課程中說礦脈是沉積作用形成的......”但看著自己兄長馬上就要躺回去的身影,迅速的推翻了自己學過的知識。
“哥你說的太對了,‘水火之爭’的‘火成論’才是真理!讓我們帶上那些勘探隊和工程師吧?!?
隨著吉米兄弟一行人整裝待發,莊園內的其他家庭已經對此見怪不怪了。
三天后的清晨,東邊的山巒剛被染上第一抹橘紅,霧氣還像一層薄紗,浮在溪流兩岸的野花叢中。那些野罌粟和飛燕草開得正盛,它們在微涼的空氣里輕輕顫動,像是撒在綠絨毯上的一把寶石碎屑。
“小吉米!再不起日頭就要把帳篷烤化了!”
吉米哥哥聲音低沉而有力,穿透帆布帳篷的縫隙,精準地砸在吉米弟弟的耳膜上。
吉米弟弟翻了個身,把臉埋進粗糙的羊毛毯里,喉嚨里發出一聲含混的抗議。
昨晚宿營在離丹佛西南約八十公里的山麓地帶,馬車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顛簸了一整天,他骨頭都快散了架。
他能聽見帳篷外傳來勘探隊員們收拾行裝的聲響,馬蹄踏在草地上的噗噗聲,以及遠處不知什么鳥兒的啾鳴,但是就是不愿意起來。
“聽見沒有?杰克說前面那片黑黢黢的山就是火山巖區了!”吉米哥哥的聲音更近了,伴隨著帳篷拉鏈被粗暴拉開的聲響,清晨的光線猛地灌了進來,晃得小吉米瞇起了眼?!澳憧?,天邊那片像被燒焦的饅頭似的山,肯定是以前火山噴出來的!”
見他無動于衷,下達了最后的通牒:“是你自己要來看,結果現在反倒是你不起來,要是下次……”
吉米弟弟終于撐著胳膊坐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帳篷外,勘探隊的十多個伙計正忙著給馬匹套鞍,裝載工具。領頭的老杰克是個在西部混了三十年的老勘探師,臉上的皺紋比落基山脈的溝壑還要深,此刻他正叼著煙斗,望著遠處那片顏色迥異的山巒,眉頭微蹙。
“急什么,”吉米弟弟打了個哈欠,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帆布褲,“火山巖區方圓幾十里都是荒山野嶺,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先吃點東西再說。”
營地中央的篝火堆里,咖啡豆正在鐵皮鍋里“滋滋”作響,散發出濃郁的香氣。廚子正用一把大鐵勺攪動著鍋里的燕麥粥,粥面上飄著幾塊煎得金黃的咸豬肉。
吉米弟弟已經迫不及待地端起一碗粥,蹲在篝火旁狼吞虎咽,一邊吃一邊還不忘指著遠處的山:“哥,你說‘火成論’到底靠不靠譜?老杰克說以前有人在類似的地方找到過銀礦?!?
吉米哥哥端起熱咖啡,呷了一口,滾燙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去,驅散了最后一絲睡意。他望著遠處那片山巒,確實和周圍的綠色丘陵截然不同。
那是一片灰黑色的地帶,像是大地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底下焦灼的內核。山體表面布滿了溝壑與嶙峋的巖石,看不到多少植被,只有一些耐旱的仙人掌和矮灌木,稀稀拉拉地長在石縫里。
“火山巖里的礦物形成機制不同,”吉米哥哥放下咖啡杯,掏出了萊爾《地質學原理》“主要是巖漿冷卻時析出的礦物質,可能有銅、鐵,或者……”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書籍某一頁關于火成巖礦床的插圖上,“……也可能有貴金屬,不過概率不高。大部分容易找的礦脈,早在淘金熱的時候就被人標走了。”
“所以才要去看看啊!”吉米弟弟把空碗往地上一放,跳起來,“萬一呢?丹佛的報紙上周還說,有人在派克峰西邊找到了新的石英礦脈?!斎辉蹅兂鰜硗嬉彩呛苤匾??!?
老杰克這時走了過來,吐掉嘴里的煙蒂,用靴子碾了碾:“吉米先生,小吉米先生,前面那片區域叫‘克里普爾溪’,名字不好聽,據說以前有獵人在那里摔斷過腿。路不好走,全是火山渣和熔巖流形成的溝壑,馬車怕是進不去,得騎馬?!?
“騎馬就騎馬,”吉米弟弟立刻接口,“工具怎么辦?”
“挑緊要的帶,鶴嘴鋤、放大鏡、樣本袋,還有羅盤?!崩辖芸酥噶酥付逊殴ぞ叩鸟R車,“我讓兩個伙計先把馬車停在前面的小溪邊,我們輕裝進去探探。這地方邪門得很,以前有印第安人說那是‘火神的領地’,不讓靠近?!?
吉米哥哥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他知道弟弟的性子,一旦來了興致,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再說,他自己也對那片神秘的火山巖區有些好奇。1882年的科羅拉多,雖然金礦熱的高潮已經過去,但西部的土地上依然藏著無數未知的可能。那些被標走的礦脈,大多是地表可見的富礦,而更深、更隱蔽的礦藏,或許就藏在這樣人跡罕至的地方。
“那就按老杰克說的辦,”吉米哥哥點點頭,“大家抓緊時間,吃完早飯就出發。記住,保持隊形,別走散了?!?
晨光完全驅散了霧氣,草原上的露水在陽光下閃爍。隊伍牽著馬,沿著一條隱約可辨的獸徑,朝著那片灰黑色的山巒進發。越往前走,地勢越高,空氣也越發干燥。
原本茂密的牧草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礫石和低矮的灌木叢。一種奇怪的硫磺味若有若無地飄來,像是誰在遠處點燃了一根火柴。
中午時分,他們終于抵達了火山巖區的邊緣。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那不是一座傳統意義上的山,而是一片廣闊的、被巖漿肆虐過的土地。
黑色的熔巖流如同凝固的海浪,層層疊疊地鋪展向遠方,表面布滿了氣孔和尖利的棱角。巨大的玄武巖柱像巨人的手指,突兀地聳立在地面上,投下狹長的陰影。
地面上覆蓋著厚厚的火山灰和浮石,踩上去“咯吱”作響,馬蹄不時陷入松軟的巖渣里,發出沉悶的聲音。
“我的上帝,”一個年輕的勘探隊員喃喃自語,“這地方看著就像地獄的入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