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水祠藏得極深，穿過幽暗的溶洞后豁然開朗。眼前并非尋常廟宇，而是一處天然形成的石窟祭壇。洞頂垂下的鐘乳石泛著幽光，水滴落入潭中發出空靈回響。

祭壇中央矗立著一尊青石像，雕刻手法粗獷有力。那石像面容被波浪狀的須發完全遮蔽，只露出一雙嵌著夜光石的眼睛，在黑暗中泛著幽幽綠光，活像江底鬼火。

胸甲上蟠龍紋路已被水汽侵蝕得模糊不清，但腰間斷裂的鎖鏈卻格外醒目。

石像足下是一汪深潭，水面漂浮著十幾只巴掌大的木船。每只船上都插著紙旗，旗面“祭”字被水汽洇得發皺。借著火把光亮，隱約可見潭底沉著銹跡斑斑的刀劍。

“這哪是什么龍王廟……”朱懷墨壓低聲音道。

年熙踏上祭壇的青石臺階，每一步都踏得沉穩有力。火把的光在他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陰影，映得他眉宇間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愈發明顯。

他站在石像前，目光打量著這尊雕像。

“好一個八大王……”年熙嘴角微揚，聲音低沉而有力。他忽然抬手，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巾，露出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朱懷墨在后面看得心頭一跳，少爺這架勢，分明像是來會一會這位前朝梟雄的！

年熙負手而立，突然朗聲道：“張獻忠，你的銀子，我收下了！”

顧云威暗自嘀咕：“少爺這氣勢……”

他忽然想起當初在成都大牢里，年熙輕描淡寫就將他從死罪中撈出來的場景，感覺此刻的年熙，威嚴高大。

年熙突然大步走向水邊，彎腰從水中撈起一把銹跡斑斑的刀劍。他掂了掂分量，選中一把最重的砍刀，二話不說就朝張獻忠的石像走去。

“少爺這是要……”朱懷墨話音未落，只聽“咣當”一聲巨響，年熙已經掄起砍刀狠狠砸在石像上。碎石飛濺，石像的鼻子頓時缺了一塊。

張烈虎咧嘴一笑，二話不說就跟著砸：“痛快！”他天生神力，一刀下去石像的胳膊就斷了一截。

朱懷墨和顧云威面面相覷，兩人慌忙登上祭臺。朱懷墨急得不知所措：“少爺，這可是……”

“怕什么？”年熙喘著粗氣，額頭上的汗珠在火光下閃閃發亮，“造活人的反還有些困難，造死人的反，還有什么可怕的嗎？”

他說著又是一刀劈下，石像的胸口頓時裂開一道大口子。

老許見狀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劃槳就逃。顧云威正要去追，年熙頭也不回地喊道：“讓他走！”

顧云威看著年熙滿頭大汗卻不肯停手的樣子，突然覺得胸口一熱。他咬了咬牙，抄起一塊大石頭就加入了砸像的行列。

朱懷墨見此，也終于下定決心，不管不顧地砸了起來，有些瘋魔。

年熙大喝一聲“快哉！”，雙手猛地發力推倒石像。

就在石像轟然倒地的瞬間，朱懷墨突然發現石像底座下壓著一塊凸起的石板——那石板正隨著石像傾倒而緩緩翹起。

“少爺當心！”朱懷墨眼疾手快，掄起砍刀就朝石板砸去。他這一下使了十成力，生怕石板下藏著什么機關暗器。

“咔嚓”一聲脆響，石板應聲而裂。只見一只威風凜凜的石虎腦袋從底座中探出頭來，虎目圓睜，栩栩如生。

朱懷墨這一刀下去，正好把虎頭給砍斷了。那虎頭“咕嚕嚕”滾到年熙腳邊。

場面頓時鴉雀無聲。張烈虎和顧云威都瞪大眼睛看著朱懷墨，年熙則低頭看著腳邊的虎頭，嘴角抽搐。

朱懷墨尷尬地訕笑：“這……”

年熙彎腰撿起虎頭，幽幽道：“先生，您這一刀下去，咱們要找的‘石龍對石虎’，現在變成‘石龍對無頭虎’了。”

四人回到農莊時已是丑時。

年熙本該漆黑一片的住處竟亮著燈，窗紙上映著搖曳的燭光。

年熙腳步一頓，瞇起眼睛打量著那扇亮燈的窗戶。

張烈虎立刻警覺起來：“少爺，要不要屬下先進去看看？”

年熙擺擺手，轉身對眾人道：“今日辛苦諸位了，都回去歇著吧。”

眾人正要散去，年熙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叫住張烈虎：“等等，烈虎，把那個虎頭給我。”

張烈虎愣了一下，隨即快步走向馬車。月光下，只見他掀開車簾，從車廂里抱出那個沉甸甸的石虎頭。那無頭石虎孤零零地躺在車廂里，在月光映照下顯得格外凄涼。

“少爺……”張烈虎雙手奉上虎頭。

年熙接過虎頭，隨手往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地向屋內走去。

年熙剛跨過門檻，明珈的聲音便從屋內傳來：“少年郎，說好的子時相見，你這是要讓我等到天亮不成？”那語調三分嗔怪七分嬌媚。

燭光下，明珈今日難得換下了平日的男裝，改穿一身湖藍色旗裝。寬大的袖口收窄至手腕，襯得她手腕愈發纖細。梳得一絲不茍的兩把頭簪著點翠珠花，耳垂上墜著的翡翠墜子隨著她轉頭的動作輕輕晃動，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年熙不由多看了兩眼。這身旗人貴女的打扮，倒比平日那副英姿颯爽的男裝更添幾分嫵媚。只是那眉宇間的凌厲氣勢，卻怎么也掩不住。

他將石虎頭往桌上一放，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我這不是為佳人辦事去了嘛。”

明珈鳳眼一瞥那石虎頭，先是一愣，隨即真的有些生氣了，惱道：“這就是你找來的石虎？”

“是啊，”年熙一臉無辜地點頭，“石龍對石虎，我們可算把石虎給找著了。”

他伸手拍了拍那斷頭，“就是可惜啊，我那朱先生手太快，一不留神就把虎頭給砍下來了。”

明珈氣得胸口劇烈起伏，那張俏臉由白轉紅。她猛地一拍桌子：“年熙！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好糊弄不成？”

年熙故意板著臉，一步步逼近明珈：“明珈姑娘，在下為你辛苦辦事。你莫非要生在下的氣嗎？”他聲音低沉，帶著幾分危險的意味。

明珈被他突如其來的氣勢所懾，不自覺地后退了半步。年熙心中暗笑，這個平日里游刃有余的女人，竟也會露出這般慌亂模樣。他眼疾手快，一把攬住她的纖腰，讓她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