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年熙和張烈虎送走趙鴻烈后，沿著山路往回走。

年熙忽然瞥見山上飄起一縷青煙，在夜色中格外顯眼。

“烈虎……”年熙提醒道。

張烈虎朝著年熙的目光望去，道：“莫非是細作？”

年熙心頭一緊。

“走，上去看看。”

說著兩人往山上摸去，張烈虎右手按在刀柄上，腳步輕得像只捕食的豹子。

越往上走，那青煙越發明晰，竟是從石龍方向升起來的。

年熙心頭一緊，難道真的是白蓮教？

待摸到近處，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跪在石龍前燒紙錢。火光映照下，那熟悉的側臉讓年熙一怔——竟是石頭的二叔。

年熙抬手示意張烈虎留在原地，自己則大步走了出去。

陳二聽到腳步聲，猛地回頭，火光映照下，他的臉上似乎還掛著未干的淚痕。

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臉，擠出一個笑容：“年少爺……”

年熙走近幾步，借著火光看得更清楚了——陳二的眼眶通紅，手里還攥著幾張沒燒完的紙錢。這模樣，跟平日里那個見風使舵的陳二判若兩人。

“陳二，你這是……？”年熙疑惑問道。

陳二握著手里的紙錢，聲音有些發顫：“年少爺，我就是突然想我大哥了。”

年熙心中暗驚。他記得清楚，當初在陳石頭家時，這陳二見勢不妙跑得比兔子還快，哪像是會惦記兄長的樣子？

年熙嘆了口氣，道：“你知道石頭的父母已經死了？”

陳二又往火堆里添了幾張紙錢，紙灰打著旋兒飄起來：“猜到了。”他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平靜。

年熙心頭微動——這個平日里見風使舵的莊稼漢，此刻竟顯出幾分深藏不露的沉穩。

“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年熙說著，目光卻悄悄打量著陳二的神情。

陳二盯著跳動的火苗，低聲道：“大哥走了，怕他怪我沒守好家業。”

年熙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農莊雖然打破了之前的阡陌布局，但也是化零為整，你們的家業都還在。”

陳二突然笑了，火光中他的眼神格外復雜：“我沒有怪您，公子做得對。”

“如此，就不打擾了。”年熙拱手告辭，臨走前又回頭望了一眼那石龍。

火光映照下，石龍鱗片泛著詭異的金光，龍首低垂的姿勢在光影交錯間更顯玄奧。那蜿蜒的龍身仿佛在火光中游動，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神秘。

年熙帶著張烈虎快步下山，眉頭越皺越緊。走到半山腰時，他突然停住腳步：“不對……”

“少爺？”張烈虎疑惑道。

年熙沒答話，只是加快了下山的步伐。剛到房舍門口，他就沉聲吩咐：“去把朱先生叫來，就說有要事相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朱懷墨就趕到了。雖然已是深夜，這位師爺依然穿戴整齊——青布長衫，梳著發髻，活像是隨時準備見客的模樣。

“少爺喚我？”朱懷墨拱手行禮，聲音里聽不出半點困意。

年熙開門見山道：“這陳二有問題。”

朱懷墨眉頭微皺，捻著胡須問道：“少爺是有什么新發現？”

年熙將方才陳二的反常舉動一一道來：“此人平日見風使舵，今日卻格外沉穩。更蹊蹺的是，他說的‘沒守好家業’，我總覺得像有什么深意。”

朱懷墨眼中精光一閃：“少爺是覺得他說的家業是指別的事情？”

年熙一邊整理思緒，一邊說道：“正是。陳家大哥手上的西王賞功錢，我們之前認為是他偶然所得。但若不是偶然呢？從我們一進村，這陳二就格外關注我們。石龍也是他帶著村民‘偶然’發現的。再加上方才那番話，這巧合未免太多了。”

朱懷墨分析道：“這陳二莫非也知道些什么？”

年熙微微頷首，道：“很有可能。此人看似粗鄙，實則處處透著古怪。”

朱懷墨拱手道：“我這就去安排幾個機靈的黑熊幫兄弟，日夜盯著他。”

年熙目光一沉，叮囑道：“切記要細致小心。這陳二若真與沉銀有關，萬不能打草驚蛇。”

朱懷墨抱拳領命，轉身退出了書房。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很快又歸于寂靜。

第二日清晨，年熙在田埂上看見陳石頭正抱膝坐著發呆。

“石頭，想什么呢？”年熙走近問道。

陳石頭慌忙站起身，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少爺。”

他猶豫了一下，問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問題：“少爺，為什么他們都說‘窮不與富斗’？是不是窮人就該一輩子受欺負？”

年熙聞言一怔，沒想到這孩子會問出如此深刻的問題。

他蹲下身與石頭平視，認真道：“這話不對。人無貴賤，只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巡撫公子，似乎也沒資格教導一個農家子如何看待階級。

年熙拍了拍石頭的肩膀，目光堅定道：“人人生而平等，總會有那么一天的。”

石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深沉。

“石頭，你二叔是個怎么樣的人？”年熙突然問道。

石頭沉默片刻，低聲道：“二叔他……總是天不亮就下地干活，比村里誰都勤快。但他也常常發呆，不知道想些什么。”

這時朱懷墨從田埂那頭快步走來，遠遠朝著年熙拱手一禮。他捻著胡須，眼睛卻不住地往陳石頭那邊瞟，顯然有話要說。

年熙會意，拍了拍石頭的肩膀，便起身離開。

兩人走到一處僻靜處，朱懷墨壓低聲音道：“少爺所料不錯，陳二果真不一般。”

年熙聞言，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一眼仍在田邊發呆的石頭，輕聲道：“走，進去說。”

朱懷墨一走進房舍，便道：“少爺，今日陳二出了農莊，直奔縣里去了。我們的人跟著他，見他找了個算卦攤子。起初只當是尋常問卦，可蹊蹺的是——”

他略作停頓，繼續說道：“等陳二前腳剛走，那算卦先生后腳就收了攤子。咱們的人覺得不對勁，分出一個兄弟跟了上去。結果您猜怎么著？那算卦先生在暗巷里跟一伙人接頭，正是白蓮教的人。”

年熙眉頭一皺：“那……陳二是白蓮教的人？”

他猛地一拍桌子：“這石虎的消息還沒著落，倒先揪出個奸細來！”

朱懷墨緩緩道出了一個更可怕的猜測：“少爺，現在就怕這陳二真的知道石虎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