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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燼染宮闈
懿敬格格的寢宮內，燭火通明。
錦瑟跪在繡墩旁，雙手微微發抖地捧著一面銅鏡。鏡中映出懿敬那張精心修飾的臉——柳葉眉被描畫得鋒利如刀，唇上點了最鮮艷的胭脂，額間花鈿是一朵盛放的曼陀羅。
“再梳高些。“懿敬盯著鏡中的自己，聲音冷得像冰。
“格格，再高就...“錦瑟的話沒說完，就被一記耳光打斷。
銅鏡“咣當“一聲掉在地上，錦瑟的左臉立刻浮現出五道紅痕。她不敢呼痛，只是迅速撿起鏡子，重新跪好。
“本格格說，再梳高些。“懿敬一字一頓地重復，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錦瑟顫抖著手，將懿敬本就高聳的發髻又往上梳了半寸。旗頭正中那支金鳳釵隨著動作搖晃，鳳嘴里銜著的珍珠串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懿敬終于滿意了。她站起身，華麗的錦袍在地上拖出一道陰影。“今日傅恒大人會入宮議政，本格格要去御花園'偶遇'他。“
錦瑟低頭稱是，不敢多言。自從發現傅恒與瓜爾佳小姐的私情后，格格的脾氣越發陰晴不定。前日還因為茶水溫了些，就命人將小宮女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
懿敬走到一個上鎖的檀木箱前，從腰間取出一把小巧的鑰匙。箱蓋打開的瞬間，錦瑟下意識別開了眼——那里面全是格格偷偷收集的與傅恒有關的東西：一方用過的帕子、半截寫廢的奏折、甚至還有幾根不知怎么得來的頭發。
“你看，“懿敬輕柔地撫摸著那些物件，眼神癡迷，“這些都是他的。很快，他整個人都會是我的。“
錦瑟的背脊竄上一股寒意。昨夜她值夜時，曾聽見格格在帳中與人低語，掀開簾子卻只見格格抱著一具穿著官服的稻草人偶...
“發什么呆？“懿敬突然厲聲喝道，“還不快去準備轎輦！“
御花園的桃花已謝了大半，殘紅零落滿地，像一灘灘干涸的血跡。懿敬坐在涼亭里，手指不耐煩地敲打著石桌。她已經等了近一個時辰，傅恒卻遲遲未出現。
“去打聽打聽，傅大人為何還沒來。“她冷聲吩咐錦瑟。
錦瑟剛要領命而去，卻見一名小太監匆匆跑來，在亭外跪下：“稟格格，傅恒大人今日告假未入宮，說是染了風寒。“
“風寒？“懿敬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乍現。“昨日還好端端的，怎會突然染病？可有太醫去看過？“
小太監頭垂得更低：“回格格的話，聽說...聽說傅大人是連夜出城辦事，回來時淋了雨...“
“出城？“懿敬的聲音陡然尖利，“去了哪里？“
“奴才...奴才不知...“
“廢物！“懿敬一腳踹翻石凳，嚇得小太監連連磕頭。她深吸一口氣，強壓怒火：“滾下去！“
待小太監退下，懿敬的臉色已陰沉得可怕。“去查！立刻去查傅恒昨日去了哪里！“她對錦瑟吼道。
錦瑟剛要轉身，卻見假山后轉出一道倩影——一襲淡紫衣裙的瓜爾佳美林正捧著一卷書緩緩走來，顯然是要穿過花園去往藏書閣。
懿敬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抬手制止了錦瑟，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她低聲道，整了整衣袖，昂首走出涼亭。
“這位可是瓜爾佳小姐？“懿敬的聲音突然變得甜美可親，與方才判若兩人。
美林聞聲抬頭，見是一位盛裝打扮的格格，連忙行禮：“民女瓜爾佳氏，見過格格，格格吉祥。“
懿敬打量著眼前的女子。近距離看，美林確實生得極好——不是那種艷麗的漂亮，而是一種清冷如霜的氣質。尤其是那雙眼睛，澄澈得讓人生厭。
“不必多禮。“懿敬虛扶了一下，“早聽聞瓜爾佳小姐才貌雙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美林不卑不亢：“格格過獎了。民女不過粗通文墨，當不起這般贊譽。“
“哦？“懿敬挑眉，“我聽說傅恒大人常贊你詩才了得，還特意為你搜集江南詩集呢。“
美林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復平靜：“傅大人厚愛，民女愧不敢當。大人只是念在家父曾與他同僚之誼，偶爾指點一二。“
懿敬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是嗎？那可真巧，傅大人也常與本格格論詩呢。“她故意撫了撫鬢角，“說來慚愧，大人還夸本格格的詩'情深意切'呢。“
美林微微一笑：“格格金枝玉葉，才情自然非凡。傅大人向來惜才，對格格的贊賞想必是發自肺腑。“
這話聽在懿敬耳中，卻像是在暗諷她借身份強求傅恒稱贊。她眼中怒火一閃而過，轉而笑道：“瓜爾佳小姐果然會說話。不過...“她突然壓低聲音，“本格格聽說，最近有人彈劾令尊在任上貪墨，可有此事？“
美林臉色微變，但很快鎮定下來：“家父為官清廉，天地可鑒。若有小人構陷，相信朝廷自會還他清白。“
“但愿如此。“懿敬輕嘆一聲，“只是這世道啊，有時候白的也能被說成黑的。特別是...“她意味深長地看著美林，“當有人存心要毀掉什么的時候。“
美林直視懿敬的眼睛，不閃不避：“格格說得是。但民女相信，真相就像金子，越是火燒，越是明亮。“
兩人目光相接，空氣中仿佛有火花迸濺。
半晌，懿敬忽然笑了：“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本格格乏了，改日再與小姐討教。“說完，不等美林行禮，便轉身離去。
走出幾步，懿敬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個賤人！竟敢如此頂撞她！更可恨的是，她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與傅恒關系匪淺...
“錦瑟，“懿敬的聲音冷得像冰，“去告訴內務府的李公公，本格格要瓜爾佳家所有的檔案，特別是...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錦瑟心頭一顫，低聲應了。
當夜，懿敬的寢宮燭火通明。她面前攤開著從內務府調來的密檔，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果然...“她輕撫紙面上的一行字，“瓜爾佳明德年輕時曾與反清復明的天地會有過來往。雖然證據不足被赦免，但這份污點足以毀掉他們全家！“
錦瑟在一旁心驚膽戰：“格格，這...這是要...“
“明日，“懿敬合上密檔，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本格格要去見皇伯伯。是時候讓那個賤人知道，得罪本格格的下場了。“
次日清晨，懿敬精心打扮后前往乾清宮。她特意選了一件素雅的衣裳，顯得端莊又柔弱。
乾隆正在批閱奏折，見懿敬來了，和藹地招手：“懿敬來了，正好陪朕用早膳。“
“皇伯伯。“懿敬行禮后，乖巧地坐在下首，“侄女近日讀史，有些困惑想請教皇伯伯。“
乾隆饒有興趣地問：“哦？什么困惑？“
“侄女讀到前朝崇禎帝時，常有大臣表面忠君，暗通流寇。“懿敬故作天真地問，“若是本朝也有這等吃里扒外之人，皇伯伯會如何處置？“
乾隆眼神一凝：“自然嚴懲不貸。你為何突然問這個？“
懿敬低頭，聲音帶上幾分猶豫：“侄女...侄女只是偶然聽聞，禮部的瓜爾佳大人年輕時似乎...與逆黨有些瓜葛...“
“瓜爾佳明德？“乾隆放下筷子，面色嚴肅，“此事可有證據？“
懿敬從袖中取出一份謄抄的密檔：“侄女不敢妄言，這是在整理皇史宬舊檔時偶然發現的...“
乾隆接過細看，眉頭越皺越緊。半晌，他沉聲道：“此事朕會派人徹查。你做得很好，但切記不要外傳。“
“侄女明白。“懿敬低頭掩去眼中的得意。
三日后，朝中傳出震驚消息：禮部侍郎瓜爾佳明德被革職查辦，罪名是“勾結逆黨，欺君罔上“。瓜爾佳府被官兵團團圍住，全家軟禁待審。
消息傳到懿敬耳中時，她正在描眉。聞言，她手中的螺子黛“啪“地折斷在妝臺上。
“好，很好。“她對著銅鏡中的自己微笑，“現在，該去會會那位'清高'的瓜爾佳小姐了。“
瓜爾佳府外，侍衛見是懿敬格格，不敢阻攔，只得放行。
府內一片蕭條，仆人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美林正在書房整理父親的文書，見懿敬闖入，先是一驚，隨即鎮定行禮。
“格格駕到，有失遠迎。“
懿敬環顧四周，嗤笑道：“好一個書香門第，可惜啊，馬上就要變成罪臣之家了。“
美林挺直腰背：“家父清白，自有公斷。格格今日前來，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懿敬輕笑，“本格格是來給你指條明路的。“她緩步上前，壓低聲音，“離開傅恒，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否則...“她目光掃過滿屋子的書籍，“否則下一次被燒掉的就不只是你父親的前程了。“
美林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恢復堅定：“格格何必如此？傅大人與民女只是君子之交，并無越矩之處。“
“還在狡辯！“懿敬猛地拍案，“你以為本格格不知道你們在靜心庵的茍且之事？“
美林臉色煞白：“格格慎言！民女與傅大人清清白白，從未...“
“夠了！“懿敬厲聲打斷，“本格格今日來不是聽你狡辯的。明日午時前，你若不自請離京，就別怪本格格心狠手辣！“說完，拂袖而去。
走出瓜爾佳府，懿敬的心情卻并未如預期般暢快。那個賤人眼中的倔強讓她莫名煩躁。她原以為對方會跪地求饒，沒想到...
“錦瑟，“她突然問道，“你說，傅恒知道這事了嗎？“
錦瑟小心翼翼地回答：“聽說...聽說傅大人今早曾去軍機處求見皇上，但被拒之門外...“
懿敬眼中閃過一絲不安，但很快被狠厲取代：“去，派人盯緊傅府。若傅恒敢輕舉妄動...“她冷笑一聲，“本格格就讓他親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絕望。“
此時的傅恒府邸，氣氛凝重如鐵。
傅恒在書房來回踱步，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憂色。他今早得知瓜爾佳家出事，立刻意識到是有人在背后操縱。而最有可能的，就是...
“大人。“心腹侍衛低聲稟報，“屬下已查明，昨日懿敬格格確實去過乾清宮，還帶了一份密檔。“
傅恒閉了閉眼：“果然是她。“他握緊拳頭，“美林現在如何？“
“瓜爾佳小姐被軟禁在家，暫無大礙。但屬下擔心...“
“加派人手，暗中保護。“傅恒沉聲道，“另外，備馬，我要再去求見皇上。“
“大人不可！“侍衛急道，“皇上正在氣頭上，您若此時為瓜爾佳家求情，只怕會引火燒身啊！“
傅恒苦笑：“那又如何？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美林...“他說不下去了。
侍衛跪地懇求：“大人三思！您若出事，瓜爾佳小姐就更無人相護了！“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傅恒頭上。他頹然坐下，雙手抱頭：“你說得對...現在沖動只會讓情況更糟。“他深吸一口氣，“去，把我的名帖遞給張廷玉大人，請他務必在皇上面前為瓜爾佳大人美言幾句。“
夜深了，懿敬卻毫無睡意。她坐在窗前，一遍遍回想著白天美林倔強的眼神。那個賤人憑什么這么硬氣？就因為傅恒的愛？
“格格，該歇息了。“錦瑟輕聲提醒。
懿敬恍若未聞，突然問道：“你說，傅恒現在在想什么？是在擔心那個賤人嗎？“
錦瑟不敢回答。
懿敬自問自答：“他一定恨死我了吧？“她突然笑了，笑聲令人毛骨悚然，“可恨也是感情啊，總比無視強...“
她起身走到那個上鎖的檀木箱前，取出傅恒用過的帕子貼在臉上，深深吸氣，仿佛這樣就能汲取到那個人的氣息。
“他會來求我的...“她喃喃自語，“等他明白只有我能救那個賤人時，他就會來求我了...“
窗外，一輪血月高懸，將紫禁城的琉璃瓦照得如同浸在血泊中。
錦瑟悄悄退到外間，從袖中取出一本小冊子，顫抖著手記下：“四月十八，格格夜半獨語，狀若癲狂...“寫完后，她將冊子藏在了貼身衣物里，眼中滿是恐懼與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