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春天總是來得遲緩而矜持。御花園里的海棠剛剛吐出幾星粉白，懿敬格格便迫不及待地命人撤去了暖閣的重簾。她今年十七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一雙杏眼靈動有神，眉間一點朱砂更添幾分貴氣。作為乾隆皇帝的遠房侄女，她雖非嫡系，卻也因聰慧伶俐頗得圣眷。

“格格，今日風大，您還是披上這件狐裘吧。“貼身侍女錦瑟捧著一件雪白的裘衣，小心翼翼地勸道。

懿敬擺了擺手，繡著金線的衣袖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不必了，本格格要去賞花，穿那么多反倒累贅。“她頓了頓，忽然壓低聲音問道：“聽說今日傅恒大人會入宮面圣？“

錦瑟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低頭答道：“回格格的話，傅恒大人確實已到乾清宮，想必午時前會經過御花園回軍機處。“

懿敬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伸手撫了撫鬢角，確認每一根發絲都妥帖地待在它該在的位置。“那咱們就去'偶遇'一下傅大人吧。“

御花園的曲徑通幽處，幾株早開的桃花點綴其間。懿敬故意放慢腳步，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每一個腳步聲。終于，遠處傳來了靴子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聲響，由遠及近。

“格格吉祥。“一個低沉悅耳的男聲從身后傳來。

懿敬轉身的姿勢是精心練習過的——既不能太快顯得輕浮，也不能太慢顯得傲慢。當她完全轉過身來時，眼前是一位身著藏青色官服的年輕男子。他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面容俊朗，眉宇間透著幾分書卷氣，卻又因久經沙場而帶著一絲英武。這正是富察·傅恒，乾隆朝最年輕的軍機大臣，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之一。

“傅大人不必多禮。“懿敬微微頷首，聲音比平時柔和了幾分。“大人剛從乾清宮出來？“

傅恒保持著恭敬的姿態，目光恰到好處地落在懿敬繡鞋前的地面上。“回格格的話，微臣剛向皇上匯報了西北軍務。“

“西北啊...“懿敬故作沉思狀，“聽說那邊風沙大得很，將士們受苦了。傅大人為國操勞，也要保重身體才是。“

傅恒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沒想到這位養尊處優的格格會關心軍務。“多謝格格掛念，為國效力是臣子的本分。“

一陣微風吹過，幾片桃花瓣飄落在兩人之間。懿敬鼓起勇氣，向前邁了一小步。“聽聞傅大人精通詩詞，不知可否為本格格即興賦詩一首？就以這春日桃花為題。“

傅恒微微蹙眉，但很快舒展開來。“格格謬贊了。微臣才疏學淺，恐有辱格格清聽。“

“傅大人過謙了。“懿敬不依不饒，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就當是...本格格的命令。“

傅恒無奈，略一沉吟，吟道：““

“春風吹落胭脂雪，片片飛紅入御溝。

不是人間富貴種，哪得君王帶笑看。“

懿敬聽罷，眼中光彩更盛。“好詩！傅大人果然才華橫溢。“她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不知大人可有閑暇，改日來我宮中品茶論詩？“

傅恒后退半步，恭敬行禮。“格格厚愛，微臣惶恐。只是軍務繁忙，恐怕...“

“沒關系，本格格可以等。“懿敬打斷他，臉上笑容不減，“大人什么時候得空，隨時歡迎。“

看著傅恒告退離去的背影，懿敬久久不愿移開視線。錦瑟在一旁輕聲道：“格格，傅大人已經走遠了。“

“我知道。“懿敬輕嘆一聲，“只是...他為何總是這般疏離？本格格難道不夠美嗎？“

錦瑟連忙道：“格格天姿國色，傅大人想必是礙于身份，不敢僭越。“

懿敬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不，我感覺他...心里有人。“她突然轉身，抓住錦瑟的手腕，“去查查，傅恒近日都與哪些女子有往來。“

錦瑟吃痛，卻不敢掙脫。“格格，這...這不合規矩...“

“本格格的話就是規矩！“懿敬松開手，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快去！“

三日后，錦瑟帶回的消息讓懿敬如墜冰窟。

“瓜爾佳氏？“懿敬手中的茶盞“啪“地摔在地上，碎成幾片。“你說傅恒與瓜爾佳美林有私情？“

錦瑟跪在地上，聲音發抖。“回格格的話，奴婢打聽到傅大人每月初五都會去城西的靜心庵，而瓜爾佳小姐也常在同一時間去上香。有尼姑說...說曾看見他們在后山私會...“

懿敬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瓜爾佳美林...那個漢軍旗出身的賤人？她也配？“她猛地站起身，在殿內來回踱步。“她父親不過是個四品官，她憑什么...“

錦瑟不敢抬頭，只聽見格格華麗的旗裝下擺掃過地面的沙沙聲，像毒蛇游走般令人心悸。

“備轎！“懿敬突然停下腳步，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本格格要去會會這位瓜爾佳小姐。“

靜心庵的后山確實是個幽會的好去處。古木參天，曲徑通幽，幾處涼亭半隱在樹叢中，既隱蔽又雅致。懿敬換了一身素凈的衣裳，戴著面紗，在錦瑟的攙扶下悄悄潛入。

“格格，咱們這樣不妥...“錦瑟的聲音幾乎帶著哭腔。

“閉嘴！“懿敬厲聲喝道，“再出聲就掌嘴！“

兩人躲在一處假山后，不多時，果然看見一男一女并肩走來。男子正是傅恒，而女子約莫十八九歲，身著淡紫色衣裙，面容清麗脫俗，舉手投足間自帶一股書卷氣。

“美林，這是我托人從江南帶來的詩集，你上次說喜歡的。“傅恒從懷中取出一本裝幀精美的書冊，聲音溫柔得令人心碎。

瓜爾佳美林接過書，臉頰泛起紅暈。“傅大哥總是記得這些小事...“

“關于你的事，沒有小事。“傅恒輕輕握住她的手，“只是近來朝中事務繁忙，恐怕不能常來看你了。“

美林搖搖頭，眼中滿是理解。“國事為重，我明白的。只要傅大哥心中有我，等多久都愿意。“

假山后的懿敬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她死死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眼中燃起熊熊妒火。

回宮的路上，懿敬一言不發。錦瑟戰戰兢兢地跟在后面，不敢出聲。直到踏入寢宮，懿敬才猛地將桌上的茶具全部掃落在地。

“賤人！不知廉恥的賤人！“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著，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端莊優雅。“她憑什么？憑什么得到傅恒的青睞？“

錦瑟跪在地上收拾碎片，手指被劃破也不敢吭聲。

懿敬突然冷靜下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查查瓜爾佳家的底細，特別是...有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一周后，懿敬站在乾隆皇帝的書房外，手中捧著一卷精心準備的佛經。當太監通傳后，她邁著優雅的步子走了進去。

“皇伯伯。“懿敬行了一禮，聲音甜美可人，“侄女抄了《金剛經》，特來獻給皇伯伯祈福。“

乾隆放下手中的奏折，笑著接過經卷。“懿敬有心了。這字越發進益了。“

懿敬故作羞澀地低頭，隨即狀似無意地說道：“皇伯伯，侄女前日去靜心庵上香，聽說了一件怪事。“

“哦？什么怪事？“乾隆隨口問道。

“聽說瓜爾佳大人的女兒常去那里...“懿敬欲言又止，“侄女本不該多嘴，只是...似乎看見她與男子私會...“

乾隆眉頭一皺。“瓜爾佳？可是禮部侍郎瓜爾佳·明德之女？“

懿敬點頭。“正是。侄女擔心...萬一傳出去，有損皇家顏面...“

乾隆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離開乾清宮，懿敬臉上浮現出勝利的微笑。她知道，以乾隆的性格，必定會派人調查。而瓜爾佳家...確實不那么干凈。

三日后，朝中傳出消息：禮部侍郎瓜爾佳·明德因“辦事不力“被貶為五品閑職，其女被勒令在家閉門思過。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銅鏡細細描畫著自己的眉毛。

“格格...“錦瑟欲言又止，“瓜爾佳小姐被禁足了...“

“我知道。“懿敬放下眉筆，滿意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這只是開始。敢跟本格格搶男人...“她的手指輕輕撫過梳妝臺上偷偷收藏的傅恒用過的一方手帕，“我會讓她生不如死。“

窗外，暮春的風突然變得凜冽，卷起一地落花，如同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