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了一周，麗春苑雖然還在招待客人，但是周圍明顯加派了人手，時常會有人回來再出去。

“兩位公子打算如何？現在想走恐怕很難。”柳如煙開口。

“多謝姑娘相助，等我表哥恢復，我們會另想辦法。”路景和收回視線，暫時也只能在原處等待。

柳如煙忍不住追問起來，畢竟之前她都不知道這兩人還有同伴。“我救了你們，那你能告訴我，你們到底是干嘛的嗎？你們來找名冊真的只是想要找到兇手？還是像媽媽說的那樣是官家的人？”

“那柳姑娘能先告訴我，為什么你明明這么討厭這里，卻不設法離開？大周朝對這方面管制很嚴格，你如果去舉報，說不定能脫離奴籍，也能擺脫他們對你的掌控。”路景和一語中的。

柳如煙啞口無言，“出去哪有這么簡單，一旦我靠近衙門就會被抓起來。最重要的是我們沒有證據，就算有大人想要調查，又如何會相信我們的話呢，畢竟我們都是賤籍。”

“柳姑娘不是想了一個有效的辦法嗎？”路景和語氣淡淡，“挑選那些可以幫助你們的人，不是嗎？”

柳如煙卻聽得心中一顫，驚訝地抬頭看向路景和，“沒錯......我用這樣的方式挑選客人假裝幫媽媽選擇他們想要的客人。事實上是為了找到機會選擇更多其他類型的客人，不是眼中只有錢財利益的那種，說不定能遇到可以幫上忙的。但是……”

柳如煙想到這里，眼中透露著不甘和恨意，“但沒有一個人值得相信，他們都逃脫不了錢權色，我稍加試探就知道他們無法依托，只能日復一日這么等下去。也許那些能幫我們的正義之士根本不會來這種地方。”

路景和突然笑了一聲，“柳姑娘這話不是自相矛盾了嗎？”

柳如煙一愣，就見路景和一雙眼睛如同明鏡，仿佛把她整個人看透了。

“姑娘前面剛說了，沒有證據，負責調查的人不會相信，可是你又在物色能幫你的人，那些人最多是幫你上報，但是沒有證據依舊是一樣的結局，這可相當自相矛盾。”

柳如煙的臉色微變，神情怔愣。

路景和繼續道：“從你跟老鴇的關系可以看得出來：她不怕你逃跑，而且她根本不怕官家的人前來調查，就證明，她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罪證可以被抓到。可是一個藏有上癮物的地方怎么可能沒有證據呢？做好的上癮物？上癮物的方子，明明都是證據。除非這兩樣東西都不易得到。她剛剛讓你放心，上癮物的方子不會丟，此話不知何解呢？”

路景和說到這里，柳如煙的臉色已經蒼白。

“你和老鴇的關系應該不是簡單的主人和傀儡，柳姑娘。我和表哥現在的命其實都捏在你的手中。你到底是在耍我們玩，還是真的無辜想要幫我們，可以給我一個答案嗎？”

柳如煙顫抖著嘴唇，眼睛幽怨地看著路景和，“你覺得我是故意留下你們，逗你們玩嗎？”

“不，我更傾向于后者，你無辜，你想幫我們，但是你隱藏了更重要的信息，一個讓你這么矛盾的信息。”

面前的柳如煙微皺著柳眉，泫然欲泣，我見猶憐。但是路景和還是直直的看著她，眼中沒有絲毫波瀾。

柳如煙也看出來，眼前的公子睿智出色，但不是輕易動容的主。

這樣的人，也許正是她要等待的人。她真的可以將秘密托付于他嗎？

路景和自然看出了柳如煙的猶豫，就開口道：“其實今日我們一起來的人是專門來調查這件事情，他們不為權利，不為金錢，是真心想要鏟除上癮物。”

“真心？呵……未必可信吧。”柳如煙突然凄然一笑：“公子是不知道他們會面對什么樣的誘惑。公子的兄長經歷過幻腦香就應該明白，我們這里出去的上癮物不易察覺，不會被檢驗出，是最新的方子。一個方子，你知道值多少錢嗎？”

“曾經我們一個姐妹很有學識，她懂得很多，她知道我們上報了就可以脫離奴籍的事情。她去找了，找的還是衙門的師爺，但是等到麗春苑找到她的時候，卻只有尸體。那個師爺早就辭官遠去。”

路景和瞬間掌控重要信息，“方子在你們手上？”

如果知道方子，就可以復刻上癮物，那就等于是多了一個賺錢和控制人的利器。

的確是非常誘人的東西。

路景和一開始是稍微幫一下楊靈溪，后來是想要測試匡穗和季羽，最后他是對這個上癮物越來越有興趣了。現在他的處境，這東西也許可以幫他很大的忙。

路景和不由的壓低了聲線，他知道離柜子多遠，說話多大聲可以讓里面的人聽不見。

這件事情他不想讓楊靈溪知道。

“告訴我真相吧，不知其中深淺我又如何能幫你？而且我現在在這里也是插翅難逃，若我有什么不軌的企圖，你叫一聲，我就沒命了。”路景和慢慢的誘導著。

柳如煙看著路景和‘真誠正直’的樣子，降低了心防，就想著路景和說的也有道理，于是終于開口：“沒錯，方子在我們身上，只是公子未必看得懂。”

柳如煙說著，就背了過去，直接當著路景和的面脫掉了上衣，只著肚兜，露出了背部，那優美的肌理線條上竟然紋著一朵花。

那朵巨大的花幾乎占據了大半個背部，線條繁雜，惟妙惟肖，更加增添了花魁的姿色風采。

一般人看見只會覺得那是美麗的紋身，但是在路景和眼中，那些構成繪畫的線條是完全不同的東西，驚訝道：“天巫族的字？”

柳如煙大驚，“公子竟然知道？”

路景和瞬間明白了，“天巫族已經滅族，知道他們這種文字的人非常少。用這樣隱秘的方式記錄藥方，即使就在眼前也未必看得明白，難怪老鴇可以這么肯定不會留下把柄。所以你們這里的姐妹身上都有這個？”

柳如煙點點頭，道：“是的，這些畫困住了我們。”

隨即柳如煙就說出了她們的遭遇。

她們原本只是普通的青樓女子，直到這個老鴇從外面帶回了這些圖一一紋在了她們姐妹的身上。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不留下紙制方子，方便保密，避免流出。這里能看得懂這個字的人只有老鴇，她們姐妹之間想要留下藥方當證據也做不到，因為根本看不懂。

每當有客人下訂單的時候，他們才會開始制作，絕對不留多余的上癮物，除非是極易失效的迷情香。而需要制作的時候，就會把對應的女子叫去藥房，對照上面的藥方一一配比，畢竟藥方復雜，幾十種藥方不可能完全記下。

不會流出的方子，上癮物也無法被檢驗，簡直就是最安全的上癮物賣家，所以哪怕在大周朝嚴格的管控下，他們也能做這個生意。

她們自從被卷入，就了解了這些事。原本她們還不懂為什么老鴇不對她們保密，不怕她們貪心據為己有，不怕她們上報嗎？后來有幾個姐妹因此慘死后，她們才明白那些人的用意：不僅是因為沒有人看得懂，而且相信這秘密的人都會因貪念化身惡魔。

她們姐妹因這方子喪命的事情有好幾次了，每一個死狀都一樣：都是整塊背部的皮被剝了下來。那些人看不懂方子，天巫族的字都是線條又太復雜，根本無法謄抄，只能尋找那些看得懂的人。但是他們不需要帶著女子們逃走，太麻煩，他們想要獲得這些方子，割下這塊皮就好了。一張皮價值千萬金，殺一個賤籍女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姐妹們被嚇了幾次之后，誰還敢提：連官家人為了自己的貪念也會做出這種事情，她們又怎么敢保證，被自己求著報官的那個人會不會起歹念。自己就是證據，卻不敢作為證據被發現，又因為是活方子，所以老鴇這輩子都不會讓她們贖身獲得自由。她們被背上的花囚禁了。

柳如煙說完之后開始苦笑：“所以公子說的沒錯，我很矛盾，不知道該相信誰，因為我們姐妹都怕死：被歹人知道會割了我們的皮，運氣好遇到正直的官員，我們也會被抓起來審理，到時候會如何對付我們這些活方子呢？我真的不敢想。他們會輕易幫我們洗掉紋身？真的不會有人想要偷偷留下方子而害死我們嗎？”

“其實我們繼續賣身，留在麗春苑，不脫離奴籍，都無所謂。畢竟我們大部分姐妹就算出去也不知道該怎么活著。我們只是想要脫離這身上的方子，我們不想日日夜夜擔心有人知道秘密來剝我們的皮。”柳如煙說著，眼睛就紅了，她說著就回想起了過去姐妹們的遭遇，回想起那些鮮活的姐妹被剝皮后的慘烈死狀。

那該有多疼啊。

柳如煙剛剛見到楊靈溪和路景和的時候，就誤以為他們也是來找方子的，所以才會那么激動想要對付他們。懷璧其罪，她們早已是驚弓之鳥。

“你說得對，即使是官家里面也有很多害蟲。一旦你們被關起來，就等于這個秘密已經昭告天下；在那些正直的人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來自內部的害蟲，來自外面的蝗蟲，都會伺機而動，你們可能會死得不明不白。”路景和肯定了對方的說法。

柳如煙的眼淚徹底下來了，輕笑一聲，“所以，公子，你說你能幫到我們嗎？”

路景和勾唇一笑，腦中計劃已成，“當然可以。”

柳如煙一愣，“如果公子能幫我們脫離這個噩夢，為奴為婢，如煙絕對會報答你的。”

“只要不再時刻擔憂被人剝皮就可以？”路景和開始試探。

柳如煙如今已不敢要求太多，“只要這樣即可，其他的我們管不了，我們只想活著。”

路景和眼神逐漸變化，“哪怕從此以后，為我所用？哪怕繼續用上癮物害人？”

冰冷的聲音讓柳如煙心中一顫，柳如煙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這還是剛剛的公子嗎？

柳如煙瞬間有種被人耍了的感覺，“公子，你……”

“怎么？你們的要求我能做到。不僅讓你們脫離這背后的花紋，也能讓你們成為麗春苑的主人。除了你，其他人想要離開也可以，而你只需要偶爾用上癮物幫我對付一些人即可。這對你們而言可不是賠本買賣。”路景和似笑非笑，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眼神卻已經看向了柳如煙脖子上的傷口。

如果柳如煙不答應，她就得死在這里了。

路景和的計劃，殺了老鴇，讓柳如煙跟幕后老板建立聯系取而代之，繼續哄騙老板幫他做事上交銀兩。這樣就可以繼續得到這個老板的庇護，路景和也能逐漸調查他的身份，畢竟能在京城做這種事情的人肯定是非富即貴，這樣大的把柄利用好了，會是一張王牌。

洗掉她們的紋身，謄抄方子自己保管，也是為了防止第二個‘路景和’的出現，畢竟在京城看得懂天巫族字的人也是有幾個的，他必須讓一切在自己掌控中，等柳如煙需要交差的時候就幫忙忽悠上面。

其他時間，方子，柳如煙，麗春苑，都會是他的東西。

柳如煙呆滯地看著路景和。“公子，你怎么可以……”

“你是覺得我做不到？還是覺得我該當一個活菩薩無償的救助你們？有付出才有回報，如果你覺得相信那些來查案的人更好，我也不反對。但有一點你要搞清楚，你到現在連你們幕后老板是誰都不清楚，萬一他就是官家人呢？到時候若是官家內部打架，會有多少人在意你們的死活？”路景和用著最漫不經心的語氣，替她分析局勢，慢慢瓦解柳如煙的心防。

不得不說，柳如煙很失望。雖然她能感覺到路景和不是在說大話，他真的能做到，但是她以為路景和會采取更正直的俠士那種不求回報的做法，沒想到一切還是需要交換。柳如煙知道，這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跳到另一個稍微好一點的牢籠罷了。

不過只要能脫離背后的花紋，這似乎也是值得的。

見柳如煙已經在考慮，路景和就繼續分析：“外面逃走的那兩個，其中就有人知道這天巫族的文字，他是立志要調查清楚這里的情況的，而且他很快就能做到，所以你們暴露被抓是早晚的事情。”

柳如煙果然臉上閃過堅決之色，“公子，若是你能……”

柳如煙正要答應，突然柜子那邊傳來動靜，嚇得柳如煙立馬閉嘴。

路景和臉色一變：按照他的計算，柜子里面的楊靈溪根本不可能聽見外面的聲音，更何況他現在的狀態這么糟糕。

可是柜子里面還在吵鬧。

路景和就來到柜前查看情況，一拉開柜門，就看到楊靈溪跪在柜子中間，雙手捧著之前被路景和丟在角落的幻腦香香料癡癡的看著，一副想要生吞的模樣。

路景和一愣，剛剛楊靈溪是在找香料？

突然的光線刺激到了楊靈溪，他警惕地看向旁邊，在看到路景和那張臉的一瞬間，他的理智似乎恢復了一小部分。

楊靈溪愣了愣，很快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猛然朝著外面丟掉了香料。然后沖出來就跳到了路景和身上，一把抱住，撞的路景和連連后退了幾步才穩住了身形。

“幫幫我，路景和……我好難受……求求你路景和，你一定有辦法，我快控制不了我自己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