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霧未散，潮門外海云微卷，潮聲自遠而近，如萬壑松濤。演武臺懸于云海之上，由珊瑚玉骨與水鏡琉璃鋪成，其下便是云海渡口落潮時顯露出的潮紋石脊，一道道符紋自潮脈深處浮現，隨著浪息起伏流轉。

今日，乃潮門弟子每月一度的“外戰演練”。

莊歸舟立于臺側，青衣束發，腰懸細笛與潮劍。他目光沉靜，望著場中來來往往的同門，心中卻泛起一絲難以言明的悸動——這是他入門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敵實戰。

三月“聽律”已畢，他于潮聲中識音辨勢，以心御笛，初通一門潮門特有樂器——【潮笛】。笛音既可引潮勢、擾敵心志，又能配合潮劍發招，如潮涌劍嘯，相輔相成。

“潮門弟子莊歸舟，對陣第二席外門弟子——莫夜。”

臺上執斗者以水鏡刻名，潮光浮現。

莊歸舟邁步而出，步履平穩。

莫夜早已在場中候立，一襲玄青短衣，腰配雙刀，其人眼神凌厲，曾于北海關隨潮軍斬海鬼，頗有戰績。兩人一拜，潮聲為證，便即分立。

“你是新來的那個——學長笛的？”

莫夜挑眉輕笑，眼神不屑，“小心別讓潮音震了自己的耳膜。”

莊歸舟未答，只執笛于左，右手落劍，淡聲：“請。”

鼓聲起。

莫夜身形如電，雙刀劃開潮氣，化作兩道回旋斬風而來，潮霧受擾，空氣生波。莊歸舟卻笛音一引，身影似魚潛水，腳步踏潮紋，輕巧游走，長笛低鳴間，周身潮息如引，竟在身后聚起漣漪——

“潮笛·逐浪。”

笛聲陡揚，虛空如水，三道潮形之刃自莊歸舟身后沖出，與莫夜交鋒之勢正面撞上！

莫夜神色一變，翻身騰躍，卻已被潮笛余波沖得后退三步。

“好小子……”他舔了舔嘴角，眼中戰意微現，“你還真能玩！”

場外看臺上，幾名弟子正低聲議論。

“那是莊歸舟？潮笛奏法比試練時又精進了不少。”

“長笛作潮器，不易駕馭，他卻能合潮劍而動，看來師父沒收錯人。”

言語中，多是驚詫。

遠處，一道白衣身影靜靜立于潮橋之上，衣袂隨風，負手而立。

那是白太玄——潮門主君汐元君之道侶，世稱“劍仙白太玄”。他望著場中，神色淡然，卻在莊歸舟笛劍合擊之刻，略有頷首。

“此子，劍道已算入門。”

他的聲音輕而飄渺，仿佛從潮風中拂過，傳入汐元君耳中。

笛聲如潮未歇，潮息波動中，莊歸舟腳下潮紋靈光閃耀，再踏一寸，潮劍出鞘，劃出一道水鏡斬痕。劍鋒未至，笛音已先滲入對手神識，擾其心神如夢似幻。

莫夜皺眉，感覺心頭一晃，似有低語從耳際傳來：“——退，不可近——”

“咚！”

他強行催動潮息，一記雙刀合擊破開音障，身影如電，試圖近身壓制。

但下一瞬，莊歸舟反手橫笛作盾，潮劍從笛下穿出，發出一聲清嘯——

“潮劍·驚蟄！”

劍光似雷似浪，自下而上斜斬，竟掀起一股細密水氣如雨霧奔騰，打在莫夜胸前。他身形頓滯，退了三步，潮息紊亂，一聲輕咳，眼神驚異：

“你……這才三月聽律？！”

“你是來觀潮的，不是來聽嘲的。”莊歸舟神色未動，只將潮劍倒提于身側，笛音收起，氣息穩如潮心。

“好了。”執斗者手掌一揚，水鏡散開，“莊歸舟勝。”

莫夜雖面露不甘，卻還是拱手一禮，轉身退下。莊歸舟緩步歸位，目光所及，見遠處的云橋之上，白太玄轉身離去，只留衣袂掠風的殘影。

“劍仙……為何來此觀戰？”他心中隱隱生出猜測。

而在弟子席末角，一團白毛正趴在欄桿上晃著尾巴，打著哈欠：“唔，打得不錯嘛，小歸舟沒丟我的臉。”

正是那只自稱“龍須虎”的靈貓，毛色白如雪，額前那對“角”在陽光下微閃淡金，實則為盤繞龍須，一動便似長煙隨風。

它偏頭瞧了一眼已遠去的白太玄，舔了舔爪子：“嘖嘖，那個，你師父的道侶啊？劍意深沉，靈骨太清，我看你啊——離他差著二十年潮聲。”

莊歸舟低頭一笑：“那便一步步追。”

龍須虎懶懶翻身，打了個滾：“你倒是上進，不過……今天打贏了外門第二席，嘖，小潮山上，有人該坐不住了。”

它尾巴一擺，口風輕吐：“聽說下月的斗潮擂，要開門入內戰了，你這笛子得再磨一磨，否則進不了前十。”

莊歸舟神色不動，只低聲道：

“潮門聽律三月，只學笛一器，不算勤奮。”

“從今天起——潮息晨練不誤，潮劍五式需再合笛一音，此外再加一門潮門功課。”

龍須虎“咦”了一聲：“你要選哪個？”

莊歸舟望向遠方潮海波動的盡頭：

“牧潮術。”

靈貓瞇起眼睛，長須微震：“你想學言靈……你是瘋了還是，聽到了什么？”

莊歸舟靜默片刻，眼中波光如海：“三月潮息入夢，我夢見了一句海中之語——

‘潮來千浪，唯一心以應之。’”

龍須虎尾巴一頓，良久才輕聲：

“這不是夢，那是潮門舊典。你要學，就去找你大師兄，他曾是最年輕的‘牧潮者’。”

“……也是，白太玄之外，最不肯說話的一個。”

潮門大師兄-牧瀾，是潮門觀象主脈當代首徒，掌外務之責，門中諸弟子但凡聽見這名字，皆會不自覺地肅然起敬。

牧瀾身形修長，衣袂翩翩，常著一襲墨色潮紋長衫，潮紋如星河倒映，隨步履微蕩；銀鬢披肩，發如濯雪，卻不顯老氣，反倒添了幾分清寒之姿。眉目俊朗如玉石雕鐫，神情多半沉穩凝斂，極少流露情緒，唯在星夜之時，于潮觀高臺布盤星辰之局，才會眉間微松，仿佛萬象在目，也不過是他袖中棋子。

他話不多，教弟子更是嚴苛，眼神一抬，便叫人不敢懈怠。但莊歸舟初見之時，卻未覺他高不可攀，反倒像見著一片沉靜的江面，水深流緩，暗藏巨力，拂之無波，近之能覆。

牧瀾修觀象主脈，擅“星潮推演”之法。傳言他年少時曾在七夜不眠的星潮演算中，于水鏡演盤中推演出“南海震汐”之兆，令門中長老皆為之動容。如今他已被掌門欽定為“未來接位之人”之一，代掌外務，掌潮門對外所有事宜，凡有弟子下山、來客通報，皆需先得他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