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年紀的保安攔住了騎電動車的林之，報到之后，校外車輛不允許隨便進出。

林之誠懇地說自己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想趁暑假賣飲料攢生活費。

“你叫什么？哪個系的？”

“機械工程系，呂楊。”

沒等林之拿出事先準備的一百塊錢，保安大叔放行了。

由于北舞的硬件設施乏善可陳，大多數情況，學生想要逛校園得去隔壁民大，游泳得去后身北外，體驗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穿行，就要來北理工或更遠一些的清北。

林之對這所學校不算太陌生，熟練地找到了大體育場。

他本以為周舟只要在，自己絕對能夠一眼認出來，可事實是看到操場上烏央烏央的同款海帶結時，他懵了。

同樣的帽子，同樣的迷彩服，排列成整齊的方陣，根本分辨不出個體長相。

之所以一定要親自走這一遭，林之并非不信任呂楊，也不是懷疑結婚前周舟對他撒了謊，她沒必要非說自己是北理工的。

改過名？

林之只想到這個可能性，所以要過來親自做面部識別。

把三輪車停在甬道上，林之接了一杯檸檬茶，單手插兜，從容地自個個方陣面前走過。

迥然于大部分理工生的外型，引起了不小的嘩然。

甚至有男生情不禁說了句：“艸，真他媽帥。”

林之只走了一圈，落寞地回到樹蔭下坐著。

呂楊說的沒錯，女生極少，有幾個方陣中甚至都是男學生。

沒有周舟，真的沒有周舟。

我的周舟呢？

林之心里生出不可遏止的后悔。

結婚后，周舟有兩次提出帶他回燕京的老房子看看，說房價跌得不能再跌了，實在不行就賣了，在泉城換個婚房。

她倒不是自己嫌棄林之的老破舊，主要是想為生小孩做準備。

當時林之不以為意，更不想重回燕京這個傷心地，本打算等周舟懷孕就告訴她家里有錢…

他記得周舟的電話，是泉城的號碼，也記得周舟的微信號，可現在還沒有微信。

2007年的燕京有1200萬人，林之不知道他們會在哪里重逢。

身后的花壇里蝴蝶蹁躚，相互追趕著從林之身前飛過。

這時，有兩個身穿迷彩服的女孩結伴而來，走路的過程中時不時耳語一番，遙遙看著林之，露出羞澀靦腆的笑容。

最后站在五米外，相互推搡著，“你去”、“我不去，你先去”，一個女孩子鼓起勇氣走過來。

“你好，我要兩杯。”

女孩羞答答指著三輪車上的牌子，上面手寫著：檸檬茶，八毛一杯，一塊五兩杯。

林之面無表情地接了兩杯遞過去。

女孩將塑料杯握在手里，卻說：“有沒有常溫的？”

林之看著她，表情一點點鮮活起來。

是啊，有大姨媽到訪的姑娘可以休息。

林之微笑著把一塊五塞還給女孩，說：“女孩子免費。”

女孩捂嘴吃吃笑，說：“所有女孩子都免費？”

林之說：“漂亮的女孩子免費。”

女孩問：“你每天都在這里賣么？”

林之說：“對。”

間歇時、午休時，陸續所有女孩子都來了一遍，也有幾個炸毛的男生過來，沒有尋釁，而是面帶哀求說：

“兄弟，我們學校本就狼多肉少，你都帥得慘絕人寰了，要不去民大霍霍吧，多少給我們留點兒。”

林之接了兩杯冰水給他們，說帥哥也免費。

送光所有，12點半，林之失望的離開了。

第二天，他沒有再出現，許多抱著今天管林之要QQ號的姑娘希望落空。

零星有兩個聰明的，去門衛室翻找昨天那個賣水小哥哥進門時的登記信息。

老保安說：“沒登記，但我知道他是誰。”

于是，機械工程系大二的呂楊，在大一新生那一小撮女同學中流傳開了。

她們無比期待著九月份正式開學。

先到先得，要搶！

……

這天下午，來上課的白栤明顯看出林之的狀態不對。

教學節奏沒問題，示范動作也沒問題，可她就是從林之那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狀態不對。

休息時，白栤去廚房接了兩杯檸檬茶回來，靠著鏡墻與他并排坐下。

她偷偷打量林之的表情。

林之無動于衷，怔怔出神。

白栤探頭到他面前，他依舊沒反應。

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白栤好奇道：“你怎么了？”

回過神，林之問：“怎么了？”

白栤說：“心不在焉的。”

林之渾身汗透了，抹了把臉，“沒事兒，有點累。”

白栤點點頭，她知道林之的生活節奏。

起早備菜，上午送貨，下午教課一直到半夜。

“這樣連軸轉，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鐵打的…林之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右腿。

“帶MP3了么？”他問白栤。

“不是送你了么。”

她嘀咕著，起身從包包里取來，遞給林之一個耳機。

林之說：“還沒去網吧下載。有《后來》么？”

白栤說有，找到后和他一起默默聽著。

…

后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后來，終于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

如果當時我們能不那么倔強

現在也不那么遺憾

…

結束后，林之說：“再放一遍唄。”

白栤定定看著他，眨眨眼，點了單曲循環。

一連聽了快一個小時，白栤聽膩了，側過頭，看見林之歪頭睡著了。

逆光里林之的側臉很好看，睫毛很長，唇線清晰，嘴唇很薄。

白栤怔怔看了兩分鐘，戳戳他。

“累了就上床睡吧，下半節我不上了…”

林之沒反應。

白栤用力推推他，還是沒反應，將手放上他的額頭，滾燙。

……

林之做了個夢，夢里他和周舟生了個女兒，起名叫林舟舟，后來李雪也生了個女兒，叫林雪。

周舟大笑，說他起名真特么隨便。

李雪也不樂意，說林雪是香江一個胖胖的男演員。

夢里，林之以殘缺的身體，過著完滿又和諧的生活。

朦朦朧睜開眼，林之看到了被晚霞映成紫紅色的落地鏡，整個房間美輪美奐。

穿著體型褲和大T恤的白栤端著冒熱氣的水杯走進了霞光。

“醒了？我發現你竟然沒有被子，晚上你都怎么睡的？”

林之這才發現身上蓋著輕飄飄的蠶絲薄被，肯定是白栤下午出去買的。

他想坐起來，卻感覺渾身酸軟，白栤扶著他撐起身。

接過沖開的感冒靈，林之說：“謝了，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白栤看著他一點點喝完藥，然后問：“能動彈么？跟我去個地方。”

林之笑道：“不用打針，睡一晚就好了。”

白栤把他的手機遞給他，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給晚上上課的學生家長打電話，今晚休息。”

林之說真不用。

白栤凝眉說：“也不像中暑，你就是累的，再這么熬下去，身體不要了？”

看著她堅持的眼神，沒辦法，林之只能打電話請假。

然后被白栤強硬地拉著離開。

四十分鐘后，出租車停在王府酒店樓下。

白栤帶他開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