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徹底靜默的那一瞬間，沈念站在鏡子前，呼吸終于緩了下來。

她像是在看一面真正的湖水，沉靜、透明，卻能吞噬光。

觀察者視角終止。實驗室的電磁信號陷入無聲狀態。

“無標簽區”的通行權限由此激活。

——她成了沒有編號的人。

系統記錄中曾有一條被封存的傳言：

“如果一個人能夠不依賴編號，不依賴記憶，不依賴歸檔，仍保有完整意識，她就將穿越系統。”

她站在穿越的入口。

不再是A7，不再是LZ的映射。

她是她。

也是她自己尋找的那個“她”。

墻體另一側，一道自動開啟的通道悄無聲息地滑開。

那不是地下走廊，不是觀察通道，而像是一條“夢”的回路。

像意識深處被重新激活的片段。

沈念沒有猶豫。

她穿過去，像是穿過一個人的記憶回音。

——

通道的盡頭，是一個八角形空間。

四周墻面全部是光屏，實時投射著大量片段式影像。

某人跌倒、某人尖叫、某人眼中流光似海。

它像是記憶碎片被強行打碎后，用程序邏輯重構而成的“夢圖書館”。

中央只有一張椅子，一個全息投影臺。

沈念站在那里，沒有立刻坐下。

屏幕中央緩緩浮現一行字：

“請問你是否想找回她？”

這一次，她沒有沉默太久。

“我想。”

椅子隨之開啟鏈接。

她閉上眼，整個人沉入系統深層。

下一秒，她出現在一個畫面里。

不是在夢里。

是在另一個人夢里的她。

——

一間明亮的教室，書桌泛白，窗簾微卷。

黑板上寫著：歡迎林舟回家。

她站在門口，意識被全息夢境托起。

教室里的人都看著她。

一個個模糊的臉，卻投來完全一致的眼神：

審視、接納、懼怕。

那不是她的夢，但她知道那是林舟的夢。

林舟站在講臺上，穿著一件舊校服，抱著一個布娃娃，眼神倔強，卻脆弱。

她朝沈念走來。

“你是我嗎？”林舟問。

沈念沒有立刻回答。

她看著她，像在看鏡中映射出另一個未曾完成的自我。

“我不是你，但我見過你夢里的她。”

林舟沉默。

教室忽然開始閃爍，一道道光線穿梭如影子逆流。

夢境開始坍塌。

沈念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她手心冷，像是無數未被記住的瞬間。

“你不能留下來。”沈念說。

林舟咬住唇：“他們說，如果我離開，就不會有人記得我。”

沈念搖頭。

“你會被記住的。只要我記得你。”

下一秒，她將林舟拉出夢境。

八角形空間里，一道新的通道開啟。

盡頭，是一個投影點——寫著“L母”。

沈念沒有遲疑，向那扇門走去。

她知道，接下來，她要見到的是“她”系統里最復雜、最深層的映射之一：

陸母的倒影。

沈念盯著鏡中自己的臉，指尖卻不自覺地在那道淺淺的傷痕上摩挲。

她小時候摔過一次，磕在了浴室洗手臺的邊角，額頭上留下了一條細長的印記，但現在的她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次受傷之后的事情，連疼痛的記憶都模糊得像霧里光斑。

鏡子里的人眼神深幽，唇色冷淡，沈念忽然覺得自己陌生得可怕。

她在鏡前站了許久，直到背后傳來輕微的響動。

門外，有人靠近。

她猛地轉身，卻見陸辭洲正倚在門框邊，手中拎著一件大衣，目光淡淡地掃過她的臉。

“你不是她，但你像她。”

他又說了一遍這句話，語氣像是自語，又像是在確認。

沈念的指節輕輕收緊，“你到底把我當成誰？”

陸辭洲緩緩走近，他的腳步聲很輕，卻帶著沉穩的壓迫。

“林舟。”他說得幾乎聽不見。

沈念心頭一震，那是錄音里女孩的名字，是那個在夢里哭喊不愿被替代的孩子。

“你到底是誰？”她問。

“我是……”他頓住，眼中掠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波動，“我是見證她離開，也見證你出現的人。”

“你說的她，是我嗎？”沈念的聲音很輕，卻藏著某種固執。

“我不知道。”陸辭洲輕輕地吐出這幾個字。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一道晨光斜斜落入屋內，照亮了地上的一塊拼花地磚。

“這棟宅子，曾是她的家。”他說，“后來你住進來，所有人都以為你就是她。”

沈念沒有說話，只是順著光落的方向，看向那塊地磚，那上面似乎印著極淡的一行小字。

她走過去蹲下，仔細看，那是一串編號。

Z09。

熟悉而又陌生的格式。

“我見過她，在夢里。”沈念喃喃。

“她不是夢。”陸辭洲的聲音像是從墻后的影子里傳來，“她存在過，也許現在還存在。”

“你知道她是誰，對不對？”

“我知道的也不多。”他低聲說，“她是某個項目的實驗體，被標記為A7。但她自己說她有名字，叫林舟。”

沈念閉上眼，那段錄音又浮現在耳邊。

“我有名字，不是編號。”

她的指尖發涼，仿佛觸到了某種曾經被嚴密隱藏的真實。

“你讓我住進這個房間，是為了什么？”

陸辭洲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向床頭柜，從里面拿出一張泛黃的便簽。

“這是她留下的。”他說。

沈念接過，紙張邊緣已經破碎，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如果她醒來，請告訴她，她不是替代品。”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陸辭洲看了她許久，“因為你已經開始記起了她的夢。”

他站在窗邊，身影拉得很長，像是要消失進光與暗的縫隙里。

“這一切，原本不是為了你。”

“可你走到了這里。”

“就像她那時候，也是在一個雨夜走進這道門。”

沈念忽然覺得有些恍惚，她轉身再次看向鏡子。

那鏡中的她，忽然與記憶里那個夢中女孩的輪廓重合。

那一刻，她仿佛聽見了耳邊有個熟悉的聲音說：

“我們之間，有一個世界那么遠，卻只隔著一面鏡子。”

【第十三章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