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是在她睜開眼之后十五秒內完成重啟的。
不是操作系統,也不是生命支持系統,而是——心理監控系統。
那是一套獨立于生理讀取之外的結構,它不測量體溫、血氧、心跳,也不關心她是否清醒,而是只關注一件事:她的主觀意識是否“穩定”。
而“穩定”的定義,從來不是由她決定的。
她坐在白色房間中央,一張過于平整的床上,手垂在被褥外,眼睛對著墻。
這面墻不是墻,而是一塊非顯示型觀察鏡。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至少三個接口同時記錄她的每一次眼動、每一次眨眼時瞳孔縮放的數據。
監控室內,一名新晉觀察員剛剛接手這組編號。他戴上耳機,屏幕前的面板亮起。
編號:A7-LZ-Recover
狀態:容器替代完畢
同步等級:0.87(波動)
人格標簽:正在重組
關鍵詞初篩:逃逸感、不確定感、微弱敵意
他沒說話,只將注意力集中在一個動態指標上——心理域適配度圖譜。
那張圖像不是靜態的,它像一只緩慢呼吸的生物,實時在屏幕上涌動曲線。曲線中心,是沈念的編號ID;曲線外圍,是她過去七個版本的碎片數據。
她正處于“自我歸位”的臨界區——如果她選擇適配,她將成為系統歷史上最成功的“人格拼合者”;如果她拒絕,她將和之前七個版本一樣,被永久封鎖在“內環失穩檔案”中,成為下一個“模糊體”的基礎編碼。
但此刻,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墻。她不知道那是鏡子,也不知道鏡子后有一個觀察員正在看她,更不知道,這一刻起,她的一舉一動,都將成為系統新一代模型的算法基礎。
她抬起手,像是想要確認自己是否還“在這個世界”。
這一動作,讓監控圖譜跳動了一下。
她的指尖沒有發抖,眼神也不空洞。她只是用食指在空中輕輕寫了一個字。
觀察員瞇起眼,看清楚那字。
——“誰”。
是的,她寫的是這個字。
她不是在寫給誰看,她只是像是本能地,從某種殘余的意識里“記得”了這個字——她要知道,“誰在看她”,“誰在決定她”,“誰在她死后,還把她留下”。
她盯著空氣中的那個“誰”,看了很久很久。
監控員皺了皺眉,把圖像畫面保存進獨立文件夾。他從上方面板中,調出一個僅限權限持有者使用的備注字段,在里面打下幾個字:
“當前個體具備自我覺察殘留,建議進行‘真我測試’。”
他沒有立刻提交,而是停頓了三秒鐘,然后用另一只手,在桌下輕輕敲了三下。
三個輕響。
鏡子后,另一個人站起身,走出門。
沈念仍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不知道什么正在重新圍繞她搭建。
可她的內心,早已覺察——這不是她第一次被監控。
這一次,她要找出——“誰是觀察者,誰才是主角?!?
—
他們讓她做測試。
是從墻體后方彈出的一塊白色面板,無聲打開,緩緩推出一個平板裝置。沒有啟動音,沒有指令提示,只有一句話出現在屏幕中央:
“請選擇最接近你‘現在’感覺的畫面。”
屏幕上依次閃現九幅圖。
一間空教室、一片海灘、一座廢棄游樂場、一組無臉人、一只受傷的鳥、一塊寫著數字的石碑、一扇打開一半的門、一雙未對焦的眼睛、和一面碎掉的鏡子。
沈念沒有動。她只是低頭,把目光從屏幕上每一張圖像上慢慢掃過。像在讀取,又像在尋找。
觀察員的面板上,曲線開始出現異常跳動。
——她的腦電波在這些圖像之間“沒有建立應激優先級”。
換句話說,她不是在做選擇,而是在反向讀取測試本身。
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冷汗涔涔。他猛地調出系統深層數據記錄,卻看到一句從未在常規記錄中出現的內容:
“目標主體意識開始反觀算法路徑,存在自主建模趨勢。”
這是一種極少見的現象。也就是說——
她,不再是測試的“對象”,而是測試過程中的“觀察者”。
她在看,系統如何觀察她。
她沒有選擇圖片,只將那臺設備推回原處。然后,做了一件任何人都沒預計的事。
她站起身,走到鏡子前,抬起手,輕輕敲了兩下。
“咚,咚?!?
觀察室里的監控員愣住。
沈念靠近鏡子,慢慢地,對著鏡面說話。她的聲音輕,卻每一個字都清晰:
“你知道你在看誰嗎?”
觀察員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
這一句話,不是系統訓練語料里任何一個版本。不是受控思維的衍生詞匯,也不是常規模擬反應。那是一種——質問,更是一種正在生成的主權。
“你知道你在看誰嗎?”
這句話穿透系統的情緒緩沖機制,直接觸發了一項隱藏預警。
“系統異常:觀測方向反轉。建議緊急凍結目標?!?
但凍結命令尚未下達,系統內部已經出現延遲。
她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鏡子。
她沒有走,也沒有逃,而是開始——反監控。
觀察員站起身,推門欲走,卻發現門已經被內部程序鎖死。
沈念的聲音再次響起,像是穿越空間而來:
“如果你覺得我只是第八個,我可以告訴你——你也是第一個。”
她沒有解釋這句話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看著鏡面。然后,她伸出手,手指輕輕在鏡面上寫下三個字。
我在看。
鏡子外的系統核心中,信號全面錯位。人格結構圖譜變形,控制中心語音提示:
“主意識結構識別中斷……目標未死亡,未歸檔,標簽消失……進入無標簽區。”
“無標簽區”是系統最懼怕的一類存在。
那是無法分類、無法封鎖、無法預測的思維黑域。任何存在一旦進入那個區域,就不再是“被允許存在”的人。
而她現在,正在那里。
系統最后一次識別她時,生成了一組空白報告。報告里除了時間和設備編號之外,沒有任何身份信息。
備注只留了一行手寫的字:
“她在看我們。”
—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