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冰冷刺鼻的顯影液氣味充斥在狹小的暗房里,唯一的安全紅燈散發著幽詭的光。沈清岑熟練地晃動著顯影盤,雙眼卻有些失焦地盯著水面下逐漸清晰的影像。
那不是蘇見夏。
也不是他們曾約定要一起捕捉的螢火。
照片的角落,有他“雨過初晴”系列的簽名縮寫。這是他行走五年,踏遍了無數他們曾夢想抵達的城市后,拍下的第五十個城市的雨后景象。每一張照片,都構圖精美,光影考究,帶著一種雨水洗滌后的清冽與哀愁。
然而,這些照片,連同他早年與見夏一同拍攝的那些承載著無數甜蜜回憶的膠卷,都只是被他小心翼翼地保存著,從未真正沖洗放大過。他害怕,害怕在相紙上看到那些鮮活的笑臉,害怕那些被定格的幸福,會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再次將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刺穿。
五年了,蘇見夏離開他,已經整整五年。
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以及隨之而來的山體塌方,像一道猙獰的裂縫,驟然撕裂了他與她共同編織的未來。他甚至來不及聽清她在電話那頭,因為信號不好而斷斷續續的最后一句話,只記得那震耳欲聾的雷聲,和隨后通訊中斷的忙音。
他瘋了一樣沖向出事地點,泥濘淹沒了他的膝蓋,冰冷的雨水澆透了他全身,可他什么也找不到。只找到了她被泥石流沖出一段距離的背包,里面,有那幅她未來得及寄出的“驚鴻一瞥”攝影作品,還有一封信,信封上寫著:“給未來的我們,在螢火蟲節的夜晚拆開。”
那封信,他至今沒有勇氣打開。
蘇見夏的缺席,成了他生命中最深刻的存在。她的聲音,她的笑容,她生氣時微微噘起的嘴,她靠在他肩頭時發間的清香……所有的一切,都像空氣一樣無孔不入,包裹著他,也禁錮著他。
他成了一個背負著巨大空洞行走的軀殼。自責像藤蔓一樣將他緊緊纏繞,午夜夢回,他總會回到那個暴雨滂沱的下午。如果他沒有因為一場愚蠢的誤會和她爭吵,如果他能早一點察覺到她的不安,如果他能陪在她身邊……無數個“如果”,像無數根尖針,日夜刺痛著他的神經。
那場爭吵的起因,現在想來可笑至極。無非是青春期敏感的猜忌,和一些被放大的、無足輕重的小事。他記得自己說了重話,記得見夏通紅的眼眶,記得她轉身跑開的背影,決絕而悲傷。他以為,像往常一樣,一個道歉,一個擁抱,就能和好如初。
誰曾想,那一別,竟是永訣。
他開始用攝影來麻痹自己,或者說,用攝影來尋找她。他去了他們曾一起在地圖上圈出的每一個城市,在每一個雨過天晴的瞬間按下快門。他想,或許在某一個相似的場景里,他能捕捉到一絲她的氣息,或者,能替她看到那些她再也無法親眼見證的風景。
“雨過初晴”,多美的意境。可他的世界,卻始終被那場驟雨籠罩,從未真正放晴。
暗房里的紅燈,像一顆泣血的心臟,幽幽地跳動著。顯影盤里的照片已經定影,是一個陌生城市的街角,雨水沖刷過的石板路泛著濕漉漉的光,一把被人遺忘的紅傘,孤獨地靠在墻角。
沈清岑疲憊地閉上眼,鼻腔里滿是化學藥品的味道,混雜著記憶深處,那股暴雨過后濃重的土腥氣。
他知道,自己該走出去了。可“走出去”,又談何容易?
蘇見夏,你就像夏日最絢爛的花,盛開在我貧瘠的生命里。如今花已凋零,我該如何獨自面對這漫長的,沒有你的雨季?
他睜開眼,暗房里唯一的紅燈,像一顆疲憊的心臟,在濃稠的黑暗中微弱搏動。新沖洗出來的照片掛在晾線上,那把孤獨的紅傘在陌生的街角,像一個無聲的隱喻,訴說著他五年如一日的漂泊與失落。他伸手,指尖輕觸照片上冰涼的、凝固的雨滴,仿佛能再次感受到那場席卷一切的暴雨。
“走出去……”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這三個字,像一道無形的枷鎖,他說了五年,卻一步也未能真正踏出那片名為“蘇見夏”的雨季。
目光無意識地逡巡,最終落在了暗房角落里一個蒙塵的鐵盒上。那里面,是他刻意塵封的過去——那些在“青瓷歲月”里,他和見夏一起拍攝的,充滿了陽光、海浪和無憂無慮笑聲的膠卷。它們像一群沉睡的精靈,被他強行按下了暫停鍵,深埋在記憶的廢墟之下。
五年了,他一次也沒有勇氣去觸碰它們。他寧愿在陌生的城市里追逐雨水的痕跡,也不愿面對這些底片里清晰得殘忍的幸福。
然而此刻,一種莫名的沖動,像深海里掙扎向上的氣泡,在他近乎死寂的心湖中翻涌。或許是顯影液的氣味過于濃烈,勾起了久遠的回憶;或許是那把紅傘的孤獨刺痛了他,讓他意識到,逃避并不能讓思念褪色,只會讓痛苦在暗中滋長,如同無法曝光的底片,永遠沉淪于黑暗。
他記得見夏說過:“清岑,你的鏡頭是有魔法的,能把時間變成琥珀。以后,我們要把所有開心的瞬間都做成琥珀,串成一條長長的項鏈,掛在回憶的脖頸上。”
“琥珀……”他低聲重復,喉嚨發緊。那些未曾沖洗的膠卷,不正是被他親手遺棄的琥珀原石嗎?
顫抖的手伸向那個鐵盒,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指尖一縮,仿佛觸碰到了一個潘多拉魔盒。他深吸一口氣,那股混雜著海鹽與梔子花香的、屬于蘇見夏的味道,竟奇跡般地從記憶深處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縈繞在他鼻尖。
他打開了鐵盒。一卷卷膠卷靜靜地躺在里面,標簽上是見夏娟秀的字跡:“海邊日出”,“小狗阿黃的N個瞬間”,“清岑的傻笑合集”……每一個標簽,都像一把溫柔的鑰匙,開啟了一段塵封的時光。
他的指尖最終停留在其中一卷上,沒有標簽。但他記得,這是他們高三那年春天,在油菜花田里拍的。那天陽光很好,見夏穿著鵝黃色的連衣裙,笑得比盛開的油菜花還要燦爛。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掙脫肋骨的束縛。他取出那卷膠卷,動作笨拙得像個初學者。裝卷,倒入顯影液,定影液……每一個步驟,都像在進行一場莊嚴而危險的儀式。時間在紅色的幽光中變得粘稠而漫長。
當他終于將定影完畢的底片從藥水中取出,舉向紅燈時,呼吸幾乎停滯。
影像在濕漉漉的底片上慢慢浮現。
不是模糊的輪廓,不是抽象的光影。
是蘇見夏。
她站在一片金黃的油菜花海中,微風吹拂著她的長發和裙擺,瞇著眼睛,對著鏡頭笑得一臉狡黠,臉頰上還有一小塊不小心蹭到的花粉。陽光親吻著她的發梢,勾勒出柔和的光暈。她的身后,是無垠的藍天和連綿的青山。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下來。暗房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臟被狠狠揪住的悶痛。
鮮活的,靈動的,笑靨如花的蘇見夏。
不是回憶中日漸模糊的影子,不是夢境里觸不可及的泡影。她就在那里,在他的底片上,在他顫抖的指尖,清晰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她溫暖的肌膚,聽到她清脆的笑聲。
“見夏……”他失聲喚道,聲音哽咽。
淚水,毫無預兆地決堤。五年來的隱忍、自責、思念,在這一刻,伴隨著那張逐漸清晰的笑臉,轟然坍塌。他像個迷路的孩子,在無邊的黑暗中跋涉了太久,終于見到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星光。
這張照片,像一把鑰匙,撬開了他封閉已久的心門。那些被他刻意壓抑的,關于她的生動細節,如潮水般洶涌而至。她的聲音,她的小脾氣,她走路時微微搖晃的馬尾,她思考時輕咬下唇的習慣……
他突然想起那個被他一直鎖在抽屜最深處的,見夏的背包。里面,除了那幅“驚鴻一瞥”,還有那封她寫給“未來的我們”,要在螢火蟲節夜晚拆開的信。
五年了,他始終不敢打開。他害怕信里的每一個字都會變成鋒利的刀片,將他凌遲。
可是現在,看著底片上見夏明媚的笑臉,他第一次有了一種沖動,一種想要知道她在那最后的時光里,究竟想對他說些什么的沖動。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底片掛起來,任由淚水模糊視線。暗房的紅燈依舊幽微,卻不再顯得那么詭異可怖。它像一豆溫暖的燭火,映照著蘇見夏永不褪色的笑顏,也映照著沈清岑心中,那一絲剛剛萌發的,想要觸碰過去的勇氣。
或許,真正的救贖,并非遺忘,而是記得。記得那些美好的,也記得那些殘酷的,然后帶著這一切,繼續走下去。
他關掉紅燈,拉開暗房的門。外面世界的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也帶來了一絲久違的、屬于白日的清明。
他知道,自己離真正“走出去”,還有很長的路。但至少,他已經邁出了第一步——他終于敢在顯影液中,再次凝視她的眼睛。
而那封信,像一個未解的謎,靜靜地躺在抽屜里,等待著他,也等待著一個合適的時機,去揭開屬于他們的,最后的秘密。
他推開暗房的門,微弱的晨曦像一把生疏的鑰匙,試圖撬開這間被黑暗長期占據的房間。光線并不明亮,帶著初醒城市的灰蒙與潮濕,卻足以讓沈清岑因長久處于紅光下而過分敏感的瞳孔感到一陣刺痛。他下意識地瞇起眼,抬手擋了一下。
空氣中,顯影液的化學氣味尚未散盡,與窗外飄來的、帶著青草和泥土芬芳的雨后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嗅覺體驗。這種味道,一半是冰冷的現實,一半是遙遠的記憶。
那張印著蘇見夏笑靨的底片,還濕漉漉地掛在晾線上,像一枚剛剛打撈出水的琥珀,凝固了最鮮活的時光。他的目光掠過它,心中那股被強行壓抑了五年的潮水,依舊在翻涌,只是不再是純粹的絕望,而是摻雜了一絲苦澀的溫柔。
他走向客廳,腳步有些虛浮。公寓里空蕩蕩的,一如他此刻的心。墻上掛著他“雨過初晴”系列的作品,每一幅都精致而清冷,像他這些年小心翼翼包裹起來的情感。
他拉開書桌最底層的抽屜。那個被歲月磨得有些褪色的帆布背包,靜靜地躺在里面,像一個沉默的遺物。背包的拉鏈處,還沾著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泥點。
他的手有些顫抖,觸碰到背包的布料時,指尖傳來粗糙的質感。他記得這個包,是見夏高二生日時,他用攢了很久的零花錢買給她的。她當時高興得跳起來,抱著包轉了好幾個圈,說這是她收到過最棒的禮物。
他深吸一口氣,拉開拉鏈。里面東西不多,一本速寫本,幾支畫筆,那幅裝在透明保護袋里的“驚鴻一瞥”,還有……那個牛皮紙信封。
信封的邊角有些磨損,上面用娟秀的鋼筆字寫著:“給未來的我們,在螢火蟲節的夜晚拆開。”字跡微微暈開,像是被水汽濡濕過,又像是書寫者在落筆時,心情也如水波般蕩漾。
“未來的我們……”沈清岑低聲念著,指尖輕輕拂過那熟悉的字跡。這五個字,像五根細密的針,扎進他心里最柔軟的地方。曾經,他們篤信未來,篤信“我們”。
他將信封取出來,捏在指間。薄薄的一層紙,卻重若千鈞。
他環顧四周,這個冰冷的、只有他一個人的公寓,似乎不是一個適合開啟這份“未來”的地方。他想起了海邊小鎮,想起了他們一起長大的那棟老房子,窗外有棵巨大的香樟樹,夏天會有蟬鳴不絕。
最終,他還是坐回了書桌前,將信封平放在桌面。窗外的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一絲金色的陽光掙脫云層,斜斜地照進室內,在他手邊的信封上投下一道溫暖的光斑。
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蘇見夏的臉。不是底片上定格的笑容,而是動態的,鮮活的。她歪著頭,嘴角帶著一絲狡黠,催促他:“呆子清岑,快打開呀!難道你不好奇我寫了什么悄悄話嗎?”
他苦笑一下,睜開眼。指尖小心翼翼地挑開信封的封口。沒有用膠水封得很死,只是簡單地折了進去。他抽出里面的信紙,是帶著淡淡橫紋的信紙,和她日記本里的紙張一樣。
信紙展開,一股極淡的、若有似無的梔子花香氣,從紙頁間逸散出來,像一個被封存已久的秘密,終于得以呼吸。那是見夏最喜歡的香皂味道。
他的目光落在信紙的開頭:
“親愛的清岑(以及,希望沒有變成黃臉婆的未來的我!):
如果你們能看到這封信,那說明我們終于來到了心心念念的螢火蟲節啦!耶!撒花!(^o^)/~
此時此刻,我們是不是正坐在漫山遍野的螢火蟲中間?空氣里有沒有青草和泥土的香味?天上的星星是不是特別亮?最重要的是,你,沈清岑,有沒有被眼前的景象美到說不出話來,然后傻乎乎地看著我?(哼,我猜肯定有!)
清岑,你知道嗎?從我們約定要來看螢火蟲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象這一刻。我想象著我們并肩坐著,身邊是無數閃爍的光點,像墜落凡間的星河。我想象著你偷偷看我,然后被我抓包,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哈哈,別不承認,你就是這么純情!)
其實啊,我偷偷準備了一個小小的驚喜。還記得我們去年在海邊撿到的那塊奇形怪狀的漂流木嗎?我說它像一只小船,你說它像一條打瞌睡的鯨魚。我把它偷偷藏起來了,然后用你送我的那套雕刻刀,在上面刻了我們的名字,還有‘夏夜流螢,歲歲年年’八個字。我想在螢火蟲最亮的時候,把它送給你,就當是我們共同夢想的第一塊里程碑,好不好?
對了,‘驚鴻一瞥’那張照片,我還是決定寄出去參賽了。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那真的是我抓拍到的,你最帥的樣子!希望評委們也有我這樣的好眼光,嘻嘻。如果得獎了,獎金我們就拿來當下次旅行的經費,去拍更多更多的‘雨過初晴’,怎么樣?不過,我希望我們的旅途,永遠都只有初晴,沒有雨。
未來的沈清岑,你一定要比現在的沈清岑更會照顧人哦!要記得提醒未來的我按時吃飯,不要為了趕稿子就熬夜(雖然我自己也經常這樣說你)。還有,不許再因為一些小事就鬧別扭了,我們之間,沒有什么事情是一個擁抱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兩個!
未來的蘇見夏,你一定要一直像現在這樣開心,要畫很多很多好看的畫,要一直陪在清岑身邊,聽他講那些只有你能聽懂的冷笑話。
好啦,不啰嗦了。螢火蟲的光芒那么美,時間那么寶貴,我們要抓緊時間,把這最明亮的夏夜,深深地刻在心里,寫進我們共同的余生日記里。
永遠愛你的,也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見夏
寫于一個期待螢火蟲節的,陽光燦爛的午后”
信的末尾,還用彩鉛畫了一個小小的,吐著舌頭的笑臉表情,旁邊是一串歪歪扭扭的小腳印,像是在紙上雀躍地奔跑。
沈清岑的視線早已模糊。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地砸在信紙上,迅速暈開墨跡,像一場遲到了五年的雨,落在了蘇見夏娟秀的字跡上。
他捂住嘴,壓抑的嗚咽從指縫間溢出,身體因為劇烈的抽動而顫抖。信紙上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溫柔的刀,凌遲著他的心臟。那份鮮活的、滿溢著對未來憧憬的喜悅,與他五年來的陰郁、自責形成了最殘忍的對比。
“小船……鯨魚……漂流木……”他喃喃自語,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細節,伴隨著見夏的文字,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他記得那塊漂流木,他們為了它的形狀爭論了半天,最后見夏笑著說:“好吧好吧,它既是小船也是鯨魚,是載著我們夢想去遠航的鯨魚小船!”
“夏夜流螢,歲歲年年……”他一遍遍地念著這八個字,每一個字都像千斤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們沒有等到那個夏夜,更沒有所謂的歲歲年年。
信里沒有絲毫對那場爭吵的提及,沒有絲毫對分離的預感。通篇都是一個少女對美好未來的熱切期盼,對身邊戀人的深情與依賴。她甚至還在暢想著,用“驚鴻一瞥”的獎金,和她一起去拍“雨過初晴”。
原來,她也喜歡“雨過初晴”。
而他,卻用這四個字,困住了自己五年。
沈清岑將信紙緊緊貼在胸口,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她的體溫,她的心跳。那股淡淡的梔子花香,混雜著淚水的咸澀,充斥著他的感官。
“對不起……見夏……對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聲音沙啞破碎。他知道,再多的道歉,也換不回那個鮮活的生命。
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光影。不知過了多久,沈清岑才慢慢平復下來。淚水已經干涸,在臉頰上留下冰涼的痕跡。
他重新展開信紙,目光落在“漂流木”和“夏夜流螢,歲歲年年”那幾行字上。一個念頭,像一粒被深埋的種子,在淚水的澆灌下,悄然破土而出。
那塊漂流木,她把它藏在哪里了?她刻下的字,又是什么模樣?
他忽然想去找到它。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再也無法遏制。這不像他之前漫無目的地追逐雨水的痕跡,這一次,他有了一個清晰的,來自蘇見夏的指引。
或許,完成她未完成的心愿,替她看到她未能看到的風景,才是對這份愛,最好的紀念。
他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折好,重新放回信封,然后貼身收好。接著,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那扇許久未曾完全敞開的窗。
清晨的空氣涌入,帶著雨后的清新和微涼。遠處的城市在晨曦中漸漸蘇醒,車流聲、鳥鳴聲,交織成一片鮮活的交響。
沈清岑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心中的雨季,尚未真正過去。但蘇見夏的這封信,像一道微弱卻堅定的光,刺破了濃厚的烏云,照亮了一條通往過去,也可能通往未來的小徑。
他要去尋找那塊漂流木,他要去看看那個他們未能一起抵達的螢火蟲節。不是為了逃避,也不是為了沉溺,而是為了,帶著她的愛與夢想,繼續走下去。
“見夏,”他在心里默念,“等我。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暗房里,那張印著蘇見夏笑臉的底片,在微風中輕輕晃動,仿佛也在回應著他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