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序紀元，四十七年。

在精靈的幫助下，聯盟暫時穩固了戰線，但帝國也在逐步摸清精靈的弱點，聯盟人心惶惶，同時，一個傳聞開始流傳。

冬天就要來了。

這股寒意并非驟然而至，而是在過去的數年里，一點一點的收緊。

不知何時起，積雪開始在某些地表低洼處頑固的沉積，不再融化。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聯盟控制的每一寸土地蔓延開來。

“五十年...”

這個詞在所有幾乎所有人嘴里反復提起、咀嚼、放大。

曾經由陸昭用全球核爆帶來的熱量，給予文明的五十年喘息之機，它的尾聲，正被這日益凜冽的寒風毫不留情地吹響。

“舊秩序被陸昭帶走了，現在五十年到了，秩序呢？新的秩序在哪里？”

一個胡子拉碴的老拾荒者，在酒館角落灌著劣質麥酒，聲音嘶啞而絕望：

“打來打去！看看外面！看看這該死的天氣！誰來管我們的死活？”

恐慌迅速轉化為絕望，而絕望，則開始悄然轉向另一種荒誕的訴求。

街頭巷尾開始有人低聲議論：

“聽說帝國早就知道冬天要來！所以才要統一廢土，加入才是正確的選擇！”

“并入帝國至少能活命！他們有更多資源，更強的力量對抗寒冬！”

“并入帝國吧！”

救贖教團自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他們悄然滲透進聯盟各地，在傳播牧海之主信仰的同時，進行著帝國的輿論攻略。

他們出現在聯盟聚居地的廣場上，甚至光明正大地打出了帝國的旗幟。

宣講者繪聲繪色地講述著冰川吞噬世界的景象，并分發著一本本印刷精良的圖畫，是帝國基因戰士在暴風雪中，構筑堡壘、分發物資、守護平民的溫暖畫面。

人群中，一些被收買或真心信服的人跟著高喊：

“帝國有王的力量才能帶我們度過永冬！為了生存！為了文明的延續！”

聯盟的宣傳官員們焦頭爛額，他們駁斥帝國儲備數字的夸大，指責帝國對資源的掠奪，正是造成如今緊張的主因。

但在真實的寒意和救贖教團的精神力宣傳面前，這些解釋顯得蒼白無力。

“迂腐”、“懦弱”、“不敢犧牲”......諸如此類的標簽被貼在了聯盟身上。

輿論在蔓延，“并入帝國”從不可想象，逐漸變成許多人心中最現實的選擇。

聯盟高層竭力維穩，但疲憊和內部的分歧已難以掩蓋，甚至連他們本身，都有部分人，對如今的境遇產生的懷疑。

難道，加入帝國真的是正確的路？

至于沈知遠？這位聯盟的實際首領，仿佛人間蒸發，只留下一道道在絕密實驗室里簽署的命令，無人知其蹤跡和計劃。

而在四十二號避難所最深處，昔日機械戰體的實驗場地，本該早已廢棄。

可如今，這座實驗室卻被多重物理防御措施隔絕，廖青鸞出現在入口，而在她的前方，沈知遠正背對著入口站立。

“外面吵翻天了。”

深綠使徒開口：

“救贖教團鼓噪‘并入帝國’，世道上人心惶惶，凜冬的氣息越來越重，普通人只看到表面的安穩，他們只想活命。”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前線壓力依然巨大，精靈雖然成功阻擋了帝國主力，但代價不小。”

沈知遠甚至沒有轉身，只是微微偏過頭，語氣中帶著一股篤定：

“問題的核心始終只有一個——王，他是帝國的核心，帝國可以說全系于他一人之身，殺了他，便會立刻土崩瓦解。”

廖青鸞沉默地聽著，她知道沈知遠是對的，不同于中部聯盟相對分散的權力結構，新人類之王的絕對權威，是帝國這部戰爭機器得以瘋狂運轉的核心動力源。

“你的自信倒是一點沒減。”

廖青鸞的聲音帶著一貫的清冷，沒有質疑沈知遠的判斷，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但殺王，談何容易，更別提他身邊必然環繞著帝國最頂尖的戰力。”

“困難是客觀存在的，但不是阻礙，我需要最后一塊拼圖，一次精準的切入，超越他那所謂被‘命運眷顧’的力量。”

他沒有細說那力量具體是什么，但廖青鸞知道，這指向的是那個絕密實驗室深處正在進行的、代價無比高昂的項目。

“那么，‘那東西’呢？現在進展到哪一步了？”

廖青鸞的目光從沈知遠臉上移回，隨即相當直接地問道。

這種定期碰面，目的就是了解計劃的真實進展，評估是否值得持續投入。

對于廖青鸞而言，維持精靈的存在，所付出的個人代價每一刻都在增加。

沈知遠眼中閃過一絲屬于研究者的狂熱，但很快被強大的意志力壓下去：

“相當順利，你帶回的數據，尤其是精靈在非適宜生態下維持‘活性’的特質，為研究提供了至關重要的啟發。”

他頓了頓，補充道，聲音低沉：

“剩下的，就是等待一個完美的戰場，一個讓他無處可避的時刻，他越是相信自己的‘命運’，就越會因此而敗。”

廖青鸞微微頷首，沒有追問更多細節，那些超出了她的領域，她只需要確認進度，確認計劃仍在軌道上，確認那個足以顛覆棋盤的殺手锏正一步步成為現實。

“但愿如此。”

她的聲音很輕，幾近囈語，像是在說給沈知遠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室內的空氣仿佛更沉重了，刺骨的寒意，不僅僅來自那正在臨近的凜冬。

......

靈境。

精神之海最近有了些新的變化，在某些海域，逐漸開始凝結起一層冰晶。

這并非來自靈境本身，而是現實宇宙那正日益肆虐的嚴寒，透過人類的意識，將它的觸手伸入了這片精神的維度。

滄溟，這位肩負著引導重任的遠海之主，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份寒意。

她不知從哪里“編織”，或者說“想象”出了一件雪白蓬松、毛茸茸的大衣，將其裹在了身上。

寬大的兜帽將她小巧的臉蛋，以及那頭標志性的靛藍長發幾乎都埋了進去，只露出一雙如同湖泊般純凈的藍色眼眸。

此刻，滄溟正赤著腳，踩在一片巨大而蒼白的靈境冰川之上，像是一個正在玩耍的孩子，纖細的手指在“雪”中挖掘。

一個又一個胖乎乎的、輪廓略顯粗糙的雪人被她堆砌起來，沿著冰川邊緣排成了一條歪歪扭扭的小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雪人剛剛成形，呆萌地立在冰面上。

她停下來，拍了拍手上的“雪粒”，歪著頭欣賞著自己的杰作。

就在這時，細微卻清晰的震顫感透過靈境的“海面”傳來，那是一種混雜著驚恐、絕望、然后驟然熄滅的劇烈精神波動。

滄溟的眼神凝固了，并非憐憫，而是一種工作性的警覺，她的意識掃過靈境，最終定格在一個與現實交界的坐標上。

在那里，一片名為“石牙鎮”的小型聚居地，剛剛迎來它無聲的終結。

一場毫無預兆的猛烈暴風雪，加上枯竭的能源，徹底斷絕了所有生機。

庇護所被積雪掩埋，居民們絕望中的哀嚎僅僅持續了極為短暫的時間，便如同風中殘燭，“噗”地一聲，徹底熄滅。

對應著“石牙鎮”居民的近萬個，形態各異的精神島嶼，瞬間崩潰了。

“啊...又碎了。”

滄溟低低地嘟囔了一聲，聲音依舊空靈，她伸出一根裹在袖子里的纖細手指，對著那破碎島嶼群的方向輕輕一指。

遠海之主的權柄無聲運轉，精準地“捕撈”起那片混亂的精神碎片。

她引導一部分緩緩沉入相對平靜的“淺海”，等待緩慢的、有序的分解。

而另一部分，則被她輕輕牽引，化作一小捧閃爍著幽幽藍光、蘊藏著精神碎片的“細雪”，落在了她腳下的冰川上。

她熟練地將這捧蘊藏著終結的“雪”揉捏塑形，快速地塑造出頭、身體、手臂。

很快，一個比之前任何一個都要...嗯...稍微“幽藍”一點的新雪人誕生了。

滄溟后退一步，仔細端詳這些日子的作品，毛茸茸的白大衣襯著她精致的藍發藍眼，在蒼白蔚藍的背景下，一萬個形態各異的雪人，安靜地立在遠海的冰川上。

“第一個一萬個。”

她輕聲宣告，仿佛完成了一個意義重大的里程碑。

她對著自己堆積的，那些代表消亡靈魂的雪人們——虔誠地、無比認真地，雙手合十，微微垂下了頭。

空靈清澈的聲音在冰川上響起，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屬于社畜的哀怨：

“偉大的尊主在上...求您...垂憐滄溟...也垂憐現世吧...求您降下恩澤，讓那該死的寒冬暖和一些，讓人類多活下來一些，讓帝國...呃...讓戰爭消停點兒吧...”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乎變成了喃喃自語，臉頰在白絨帽下微微鼓起，帶著些連自己都覺得有點不敬的小抱怨：

“他們只要能少死一點，我這邊的精神碎片，就能少很多很多啊，繼續這樣下去，工作量...真的太大啦...尊主...”

滄溟的抱怨在靈境中飄散，她自己也覺得有點孩子氣，正準備縮回帽子里繼續那仿佛永無止境的“雪人”工作時——

一個聲音，平靜、清晰，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瞬間抵達了她的意識最深處：

“不必憂心。”

滄溟瞬間僵住，那點小抱怨帶來的微末勇氣在頃刻間變消散無蹤。

她猛地起身，包裹著厚重白絨的身體看起來有些笨拙，慌張地四處張望，試圖捕捉那無處不在，卻又無處可尋的存在。

那聲音沒有絲毫停頓，繼續說了下去，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現實。

“廢土統一在即。”

廢土統一？

這消息像一道暖流，驅散了滄溟周遭的冰冷，如果戰爭結束，不再會有大規模戰斗，死于寒冬的人自然會大幅減少。

工作量即將減少，歐耶！

然而，喜悅還未完全升起，池缺的下半句話，便再次讓她繃緊了心神：

“滄溟。”

“在！仆在！”

滄溟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站得更直，精神高度集中，生怕漏掉一個字。

那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下達了一個明確而具體的指令：

“須特別‘關注’一人。”

池缺沒有直接點明對象，而是給予了滄溟一縷精神氣息。

“待其意志脫離軀殼束縛，墮入靈境伊始，不可任由其精神分散消解。”

滄溟心中劇震，這是要...保留？

保留一個死者的意識？

“待我取用。”

池缺平靜地給出了最終目的。

然后，那無處不在的壓力和聯系感，如同退潮般悄然淡去。

冰川上又只剩下嗚嗚的風聲，以及一萬個形態各異的冰雪造物，滄溟僵硬地站在原地，眼中此刻充滿了震驚與茫然。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氣，對著虛空，低低地、鄭重地回應：

“如您所命，仆...滄溟謹遵。”

滄溟裹緊了那件毛茸茸的白大衣，眼眸中滿是困惑：

“可是，明明看起來帝國和聯盟還在僵持，寒冬步步緊逼，帝國也遠未吞下整個中部聯盟...尊主為何能如此篤定？”

很快，她眼中的困惑變為了好奇。

但既然尊主預言了統一，那么就一定會統一，能迅速推進這一切的變數...必然與能牽動整個廢土命運的存在相關。

王？亦或者沈知遠或廖青鸞？

困惑擾動著她的心神，難以抑制的好奇心在滄溟心中瘋長。

‘只是瞥一眼...一下就好...’

這個念頭產生瞬間，瞬間壓倒了所有“好好維持秩序、認真干活”的念頭。

工作？在尊主的預言和廢土最核心的秘密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太想知道了，這個即將終結亂世的變數究竟是什么？這并非懈怠職責，而是...嗯...為了更精準地執行尊主“特別關注”的命令！對，必須先了解目標嘛！

滄溟小心翼翼地刺破靈境與現實的壁障，鎖定了帝國王庭，那片擁有了廢土最大權勢與最強“命運”之人的區域...

而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

......

無序紀元四十八年，中部聯盟組成一支特別隊伍，由深綠使徒帶領，潛入帝國腹地，對新人類之王展開斬首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