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城門下，銅制的朱雀浮雕在烈日下泛著刺目的光。劉備仰頭望著城頭“曹“字大旗，手心的汗浸透了粗布衣袖。三日前他們在路邊救下的流民說，曹操帳下謀士如云，廣納天下賢才，連曾與他為敵的陳宮都能既往不咎。

“三位，投軍登記處往南走?！笆亻T士卒瞥了眼簡雍車上的箭矢，“若是販賣軍械，須得去府衙報備?！?

孫乾整了整發冠，正欲開口，劉備已搶前一步：“我等乃漢室宗親之后，特來投奔曹將軍，共討黃巾！“他的聲音在甕城中回蕩，驚起城頭幾只烏鴉。

士卒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哄笑。為首的百夫長上下打量著劉備打滿補丁的衣袍，腰間那截燒焦的木棍：“漢室宗親？我還是高祖劉邦轉世呢！前兒兒還有個賣草鞋的說自己是中山靖王后人，這會兒織席的也來攀親戚了？“

簡雍剛要辯解，孫乾暗中扯住他的衣角。百夫長抽出馬鞭，鞭梢挑起劉備的下巴：“這年頭，阿貓阿狗都敢冒充皇親。來人，把這三個招搖撞騙的亂民打出去！“

棍棒如雨點般落下。劉備護著懷中的《孝經》，任由皮鞭抽在背上。恍惚間他又回到樓桑村，張屠戶的家丁也是這樣將他踹倒在地。孫乾的竹杖被折斷，簡雍試圖護住箭矢，卻被人一腳踢翻獨輪車，羽箭散落一地。

“滾出陳留！再敢冒充宗親，定斬不饒！“

三人被拖出城門時，日頭已西斜。劉備掙扎著爬起來，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簡雍蹲在地上撿拾箭矢，發現半數都已折斷：“早說不該來這鳥地方，曹操的兵比黃巾軍還兇！“

孫乾擦拭著額頭的血跡，望著緊閉的城門：“《論語》有云'道之不行，已知之矣'......“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暮色漸濃，三人坐在官道旁的破廟前。劉備從懷中掏出被血染紅的《孝經》，泛黃的書頁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字跡模糊不清。簡雍生起篝火，烤著從野地里挖來的野菜，火苗噼啪作響，卻驅散不了徹骨的寒意。

“要不......我們去幽州？“簡雍突然開口，“公孫瓚是你同門，說不定......“

“公孫瓚也是趨炎附勢之徒?！皠涠⒅鴦拥幕鹈?，想起當年在盧植門下，公孫瓚鮮衣怒馬，總愛嘲笑他織席販履的出身，“他連恩師都不肯相救，豈會收留我們？“

孫乾將折斷的竹杖放在火上焚燒，青煙裊裊升起：“天下之大，竟無容身之處。“他望向夜空，獵戶座的三顆星在云層后若隱若現，“當年孔子厄于陳蔡，猶弦歌不輟?？扇缃?.....“

突然，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三人警覺起身，卻見是個渾身浴血的信使，懷里的羽檄染著暗紅血跡。信使在廟前栽倒，手中緊攥的絹帛上，“青州告急“四個朱砂大字刺得人眼疼——黃巾軍渠帥管亥率十萬大軍圍困北海，孔融派來的信使死傷殆盡。

簡雍翻開信使包袱，除了幾封文書，還有塊殘破的玉玨。月光下，玉玨斷口處隱約可見“孔“字刻痕。孫乾撿起文書，聲音發顫：“這是孔融親筆，他在信中說......說城內糧草將盡，百姓易子而食......“

劉備的手死死攥住斷杖，指節發白。他想起易水畔老者埋葬孫女的模樣，想起陳留城門下被驅趕的流民。突然，他將斷杖狠狠插進地面：“我們去北海。“

“北海距此千里，且被黃巾軍重重圍困！“孫乾驚呼，“憑我們三人......“

“憑我們三人，或許救不了北海?！皠渫虮狈?，眼中燃起火焰，“但總比在這里自怨自艾強。當年田單以火牛陣破燕軍，班超三十六人定西域，人力有時盡，但人心不可測！“

簡雍咧嘴笑了，缺了半顆的門牙在火光中發亮：“好！老子這一車箭，還沒射過黃巾渠帥呢！“

孫乾望著兩人，終于展顏：“昔年子貢問政，夫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如今我們雖無糧草甲兵，卻還有這顆為民請命的心。“

殘月西沉，三人身影被篝火拉得很長。他們拾起散落的箭矢，捆好殘破的行李，朝著北海的方向走去。陳留城的燈火漸遠，而前方的路，正被他們踏碎的月光，一點點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