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遠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狂暴的怨毒氣息，如同蘇醒的洪荒巨獸，從祭壇深處噴涌而出，瞬間籠罩了整個山坡。

“不好！”陳琢臉色驟變，“地脈怨毒要提前爆發了！我們必須立刻入陣，否則就來不及了！”

陳琢嘶吼一聲，識海中的洛書種子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與悲鳴，仿佛在回應先祖跨越三百年的呼喚。他不再猶豫，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的鐵銹味在口中彌漫。舌尖精血混著雨水，被他狠狠甩向那白骨祭壇！

“嗤——！”精血觸及祭壇慘白骨頭的瞬間，如同冷水滴入滾油，爆發出刺耳的灼燒聲。一道微弱的、帶著陳氏血脈氣息的赤紅光痕，瞬間沿著祭壇表面繁復古老的紋路蔓延開去，點亮了極小的一部分區域。

這微光如同投入黑暗深淵的火星，非但未能安撫暴動的祭壇，反而像驚醒了沉睡的億萬怨魂！

“嗷——！”

凄厲到無法形容的尖嘯，并非來自某個實體，而是從祭壇深處、從地脈節點、從每一根慘白巨骨中同時爆發！肉眼可見的、粘稠如墨的怨毒黑氣如同決堤的洪流，轟然噴涌而出，瞬間席卷了整個山坡！

雨水被染成黑色，泥濘的土地如同活物般蠕動、開裂，無數虛幻的、扭曲的、帶著痛苦與絕望表情的怨魂面孔在黑氣中沉浮、嘶嚎，爭先恐后地撲向三個活生生的血肉之軀！

“啊！”舒茴首當其沖，那怨毒黑氣如同跗骨之蛆，瘋狂鉆向她七竅。她身上那件濕透的靛藍道袍瞬間變得污穢不堪，皮膚上浮現出暗青色的詭異紋路，仿佛三百年前的鎖鏈印記在重現。

她發出痛苦的尖叫，雙手抱頭，身體劇烈抽搐，熔金的豎瞳在凡人眼眸深處瘋狂閃爍，幾乎要破體而出。顏嚴悶哼一聲，魁梧的身軀上，那層褪色的鴛鴦戰襖如同被強酸腐蝕，嗤嗤作響。

他裸露的皮膚上，同樣浮現出幽暗的鯉鱗虛影，對抗著怨毒的侵蝕。他眼中兇光暴漲，猛地抽出佩刀，刀光如匹練般斬向撲來的怨魂黑氣，卻如同斬入粘稠的泥沼，收效甚微，反而被更多的黑氣纏繞而上，手臂上瞬間多了幾道深可見骨、冒著黑煙的腐蝕傷痕。

“祭壇！入陣眼！”陳琢的聲音在怨魂尖嘯中幾乎被淹沒。他頂著幾乎將他靈魂凍結的怨毒洪流，雙眼赤紅，拼命催動識海中的洛書種子。種子搏動得如同擂鼓，傳遞出指向祭壇頂端那幽黑節點的唯一生路！

他不管不顧，如同撲火的飛蛾，逆著怨毒洪流，手腳并用地朝著白骨祭壇頂端攀爬。冰冷的雨水混合著腥臭的黑氣，讓他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刀片。腳下踩著的慘白巨骨冰冷刺骨，仿佛能吸走魂魄。

“滾開！”顏嚴怒吼一聲，再也顧不得身份體面。畢竟八真鎖龍局背后到底是甚的考驗，除卻陳霄漢，在場的眾人誰也不知曉，能夠搶些先機自然是好的。

只見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蘊含著兇獸“吼”本源精血的暗金色血液噴濺而出，并非射向怨魂，而是精準地潑灑在自己攀爬的白骨階梯上！

“滋啦——！”暗金血液與慘白骨頭接觸的剎那，爆發出遠超陳琢精血的劇烈反應。金色火焰沿著骨縫瘋狂燃燒，形成一道熊熊燃燒的火線，暫時逼退了部分怨毒黑氣。那些撲來的怨魂面孔在金色火焰中發出凄厲的慘叫，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湮滅。

他借著這短暫的空隙，魁梧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速度，沿著燃燒的骨梯向上猛沖，佩刀在身側劃出一道道刀芒，劈開擋路的黑氣與虛幻怨魂。每一步踏下，都讓白骨祭壇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暗紅色的符文在他腳下明滅不定，顯然正被他的兇獸精血強行激活。

“顏嚴！你敢獨吞先機？！”舒茴在怨毒侵蝕中猛地回過神，看到顏嚴竟想搶占陣眼，眼中瞬間迸發出瘋狂的怒意。她死死咬住下唇，鮮血順著嘴角滑落，滴落在泥濘中。一股屬于水神本源的淡藍色靈光從她體內艱難地透體而出，與那侵蝕她的暗青紋路激烈對抗。

“以我殘魂，祭告水脈！”她凄厲地尖嘯，聲音里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淡藍色靈光驟然暴漲，暫時逼退了纏身的怨毒黑氣。她嬌小的身軀如同離弦之箭，踩著那些尚未被黑氣徹底污染的泥濘，朝著白骨祭壇頂端狂奔。

所過之處，積水自動匯聚成細小的水流，托著她的腳步，速度竟絲毫不慢于顏嚴！三人如同三道不同顏色的流星，在怨毒黑氣的狂潮中，朝著祭壇頂端那幽黑的地脈節點——八真鎖龍局的核心陣眼，亡命沖刺！

陳琢離陣眼最近，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最后幾級骨梯。指尖已經觸碰到那幽黑節點冰冷的表面，節點上的暗紅色符文如同感應到什么，瞬間變得熾熱滾燙，瘋狂地吸食著他指尖的精血。

“就是現在！”陳琢嘶吼著，識海中的洛書種子徹底爆發，化作一道貫穿神魂的金色光柱，從他天靈蓋直沖云霄！

“吼——！”顏嚴緊隨其后，抵達陣眼邊緣。他不再保留，全身幽暗鯉鱗虛影徹底浮現，獅鬃般的暗金氣血沖天而起，與陳琢的金色光柱遙相呼應。他猛地一掌拍在幽黑節點上，狂暴的兇獸之力如同開閘的洪水，瘋狂注入！

“水元歸位！”舒茴也在此時趕到，她嬌小的身軀懸浮在節點另一側，淡藍色的水神靈光與暗金色的兇獸氣血、純金色的洛書之光，在幽黑節點上方形成一個詭異的三色漩渦！她體內屬于水孽的怨毒與屬于水神的本源在此刻被迫融合，化作最純粹的啟動能量，狠狠撞入節點！

轟——！！！

三聲不同的嘶吼，三股截然不同卻又在此刻被迫共鳴的力量，同時注入八真鎖龍局的核心！

整個白骨祭壇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些由慘白巨骨壘砌的壇體，此刻仿佛化作透明的琉璃，內部流淌著赤、金、藍三色交織的能量洪流。祭壇表面所有繁復古老的暗紅色符文同時亮起，如同活過來一般，順著骨縫急速游走，最終匯聚成一個巨大的、籠罩整個祭壇的符文光幕！

“嗷——！！！”

無數怨魂的凄厲尖嘯達到了頂點，卻被死死禁錮在光幕之內，無法外泄分毫。粘稠如墨的怨毒黑氣在光幕中瘋狂翻滾、沖撞，卻如同困在玻璃罩中的猛獸，只能徒勞地消耗著力量，最終被三色能量洪流一點點凈化、吞噬。

祭壇頂端的幽黑地脈節點，此刻徹底變成了一個旋轉的三色漩渦核心。一股難以形容的、遠超之前時空亂流的恐怖吸力，從漩渦中轟然爆發！

當這吸力退去的剎那，陳琢只覺神魂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攥緊，天旋地轉間，耳畔的尖嘯化作呼嘯的罡風。當他再次站穩腳跟時，刺骨的雨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潮濕悶熱的晚風，裹挾著熟悉的、屬于昆山縣城的煙火氣。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依舊是那雙屬于年輕道士“靜明”的、骨節分明的手掌，但掌心那道因攥緊法訣而留下的紅痕，正隱隱發燙，與識海深處的洛書種子遙相呼應。

“咳咳......”身側傳來舒茴壓抑的咳嗽聲。她已褪去水孽兇神的猙獰，此刻穿著一身半舊的靛藍道袍，青絲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正是“玄薇”的模樣。

顏嚴站在幾步開外，與其次底層軍官的粗糲身份不同，此刻的他身著一件墨色錦袍，腰間玉帶束腰，面容恢復了平日里的沉靜威嚴，只是袖口處隱約可見的暗色污漬，暴露了他方才與怨毒黑氣的纏斗。

很明顯，顏嚴方才不要命般揮灑的精血在此刻真的有奇效，最起碼顏嚴此時此刻不在是一名底層軍卒，而是以其兩浙道轉運使的身份回歸。

他負手而立，目光掃過周圍——這是昆山縣城南的一處驛站后院，院墻上“昆山驛”三個褪色的大字在暮色中依稀可辨。

“看來，我們是真的回來了。”顏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回到了三百年前，陳霄漢封龍血祭的前夜。”

他話音剛落，驛站前廳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著皂衣、腰佩銅牌的驛卒匆匆跑來，看到顏嚴時眼前一亮，連忙躬身行禮：“小人見過顏大人！您可算回來了，京城來的欽差就在前廳等著呢，說是有緊急旨意要宣！”

顏嚴眉頭微蹙，卻并未露出意外之色，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幕。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沉聲道：“知道了，前面帶路。”

陳琢與舒茴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他們二人此刻的身份不過是尋常道士，按理應被攔在門外，顏嚴卻并未阻止他們跟上，顯然是默許了他們旁聽。

前廳內，燈火通明。一個身著緋色官袍、面容肅穆的中年男子正背著手，焦躁地踱步。見到顏嚴進來，他立刻轉身，手中捧著一卷明黃的圣旨，沉聲道：“顏嚴接旨！”

顏嚴單膝跪地，陳琢與舒茴雖不明就里，也只能跟著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昆山孽龍為禍，水脈動蕩，百姓流離，朕心憂甚。前有江州陳氏陳霄漢上書，言其有八真鎖龍之法，可鎮此獠，保一方安寧。然時日遷延，血祭未成，水患愈烈。

今特命兩浙道轉運使顏嚴，協昆山地方官，速依陳霄漢所留之法，遴選八人，完成鎖龍大局。三日之內，務必功成，否則，提頭來見！欽此。”

“臣顏嚴，接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顏嚴叩首起身，接過圣旨，臉上依舊平靜無波。

那欽差見他接了旨，臉色稍緩，壓低聲音道：“顏大人，官家對此事極為看重，京里的幾位大人也都盯著呢。那陳霄漢雖是奇才，卻性子執拗，非要等所謂的八真齊聚，才肯動手。

如今水脈已瀕臨崩潰，哪還有時間等他慢慢挑揀？你，初來兩浙道上任，可得要拿出個像樣的主意，莫要誤了大事。”

顏嚴淡淡點頭：“欽差大人放心，本官自有分寸。”

欽差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帶著隨從匆匆離去。

前廳內只剩下三人，氣氛瞬間凝重起來。

“八真鎖龍......”陳琢喃喃道，識海深處的洛書種子劇烈搏動，仿佛在呼應這個名字，“先祖留下的法子，果然需要八人。”

“八人？”舒茴冷笑一聲，揉了揉依舊發疼的太陽穴，“陳霄漢倒慣是個給人留難題的。這昆山縣城如今亂成一鍋粥，百姓要么逃難，要么被水患困在城中，去哪里找八個符合‘真’字的人？”

顏嚴將圣旨小心翼翼地收好，轉過身，目光銳利地掃過兩人：“陳霄漢的手札里曾提過，八真者，八苦也，亦為八難。其性至純，身至潔，但...具體是哪八種，手札中語焉不詳，只說需應時、應地、應人。”

他頓了頓，看向陳琢：“你識海中有洛書種子，或許能感應到什么。”

陳琢閉上眼睛，集中精神去感知洛書種子的指引。片刻后，他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困惑：“種子在發熱，似乎在指向八個不同的位置，但具體是什么......我看不清。只感覺到其中有兩股力量離我們很近，就在這昆山縣城里。”

“兩股？”顏嚴挑眉，“就算這兩股力量都是我們要找的人，那也還要再找六人。這昆山縣城雖亂，卻也藏龍臥虎。”

顏嚴將圣旨收入袖中，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目光在昏黃的燈火下閃爍不定，“八真雖難尋，但‘應時應地應人’這六字，便是關鍵。眼下水患最烈，百姓流離，正是‘八苦’最盛之時，有心人自能從中覓得蹤跡。”

陳琢點頭，識海深處的洛書種子依舊在發燙，那兩股近在咫尺的力量愈發清晰——一股沉郁如死灰，帶著撕心裂肺的哀慟；另一股熾烈如野火，燃著玉石俱焚的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