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火海焚身
- 陰緣縛
- 巳月斷霜
- 2241字
- 2025-08-09 12:15:17
戲臺地磚縫里滲出血珠,混著紙錢雪,在青磚上洇出紅梅似的痕。段雨澤的水袖被一股力揚得老高,腰肢折成楊柳狀,開口時調子沉得像浸了水:
去年梅塢初盟定,
公子曾言雪似銀。
戲樓檐下懸燈彩,
說與奴家慶生辰。
他指尖虛點著臺下空座,身段里帶著幾分當年的嬌怯,眼底卻翻涌著百年未熄的血光。那股操縱著他的力突然收緊,水袖“唰”地掃過半空,唱腔陡然轉急:
誰料流言如毒箭,
污我清白辱我身。
惡奴持火闖妝鏡,
紅綢燃盡斷前塵!
宋家茂被一股力搡得踉蹌,頭冠上的珠花碎成齏粉。他被迫挺腰,聲音粗糲得像磨過砂石,卻抖得不成調:
休要胡言亂攀扯!
我與你本是陌路人!
紅綢是你偷來的證,
烈火焚樓正合身!
“你說什么?!”段雨澤猛地旋身,水袖掃過宋家茂的臉頰,留下道血痕——那是紅綢勒過的印子。他的聲音像被火燎過的弦,陡然拔得老高,震得梁上的紙錢雪簌簌直落:
火舌舔裂雕花棟!
紅綢纏頸喊不應!
我攥著半幅鴛鴦帕,
在火里數著雪落聲……
紙錢雪越下越密,竟真有了刺骨的寒意。段雨澤的身子突然折下去,做了個“臥魚”的身段,腰肢貼地,水袖鋪展如殘荷,指尖正戳向地磚上的血珠,那位置,正是張語馨剛藏好符紙的地方。
雪啊雪,你葬了梅魂葬了夢,
偏留這冤魂在戲樓中。
公子啊,你看這雪,
像不像我們約好的那天?
你說雪是天上的梅,
落在戲樓檐上,就像給我戴花……
宋家茂突然被一股力按得跪倒在地,額頭磕在戲臺中央的青磚上。“咚”的一聲悶響,他疼得眼冒金星,卻被逼著仰頭大笑,笑聲凄厲得像夜梟:
戴花?給你戴紙錢花!
給你戴骨灰花!
火里燒得焦黑的花!
段雨澤看著他頭頂的破洞,紙錢雪還在往下落,突然明白這“雪”的意思。當年她死的那天,也下著雪。火在燒,雪在下,紅綢在火里蜷成一團,像朵被燙死的花。
“火舌舔著雕花梁——”張語馨的聲音從臺側傳來,她正做著“云手”的動作,水袖翻飛間,指尖已將最后一張符紙按進西頭的鳳柱縫里,“紅綢纏頸斷人腸——”
于有福跟著唱和,借著轉身甩袖的動作,飛快地往東頭龍柱后又塞了張符。他的聲音發顫,卻咬著牙跟上節奏:
“雪蓋尸身無人收——”
三陣齊了。
段雨澤感覺到,操縱身體的力似乎頓了頓。他抬眼望去,戲臺正上方飄著那個紅影。女鬼的臉隱在紙錢雪后面,看不真切,只有雙眼睛亮得像浸在雪水里的玻璃,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像在看一場遲了百年的謝幕戲。
他的身子又被推著唱起來,調子轉成了嗚咽,字字泣血:
原來姹紫嫣紅,
都付與火海雪冢。
似這般,生不如死,
死不安生,
何日是終……
紙錢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冷得像真的雪。他想抬手抹掉,胳膊卻被無形的線牽著,做了個“投袖”的身段,水袖垂落,正好蓋住磚縫里那張符紙。
空中的紅影微微傾身,像在細看這漫天飛雪里的戲臺,又像在聽自己被困在戲文里,唱了百年的哭腔。
紅影在空中頓了頓,突然發出陣細碎的笑聲,像碎玻璃碴落在雪上:“好……真好……”
她的聲音不再是之前的哀怨,帶著種近乎雀躍的尖利,“每次都只能拉來一兩個,唱到半截就嚇破了膽,要么瘋了,要么……成了梁上的灰。”紙錢雪隨著她的話音旋轉起來,在戲臺中央聚成個小小的漩渦,“你們不一樣,你們懂戲……懂我的疼。”
段雨澤的喉嚨發緊,操縱著身體的力松了些,卻還是動彈不得。他看見女鬼慢慢飄下來,足尖點在戲臺的青磚上,像片紅羽毛落在雪地里。她彎腰撿起地上那截燒焦的紅綢,指尖撫過焦黑的邊緣,突然“嗚嗚”地哭起來,不是唱戲的哭腔,是真的嗚咽,震得戲臺梁上的積灰簌簌往下掉。
“我的紅綢……”她把紅綢纏在自己脖頸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當年燒得太快了……我還沒來得及跟它告別……”
話音未落,她猛地收緊了紅綢!
“嗬——”
段雨澤聽見聲窒息的抽氣,像被火鉗夾住的貓。女鬼的脖頸以詭異的角度勒著,皮膚瞬間變得焦黑,五官在紅綢的拉扯下扭曲變形,一只眼珠從眼眶里凸出來,垂在臉頰上,沾著粘稠的血。她卻像感覺不到疼,反而咧開嘴笑,露出被燒得焦黑的牙床:“你們看……就是這樣……火在下面燒,紅綢在上面勒……誰也不肯放過我……”
“啊!”宋家茂突然尖叫起來,頭冠掉在地上,他手腳并用地往后爬,“別過來!別過來!”
于有福早嚇得癱在臺側,手里的符紙掉了一地,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段雨澤的心跳得像擂鼓,眉心的朱砂燙得灼人,才勉強沒讓自己暈過去。
就在這時,女鬼脖頸上的紅綢突然“騰”地燃起火焰!
不是凡火,是青幽幽的鬼火,順著紅綢往上竄,瞬間裹住了她的全身。可她非但沒躲閃,反而張開雙臂,在火里旋身起舞。水紅的戲服在火中舒展,燒出的破洞像開出的黑花,她仰起頭,又唱起了《游園驚夢》的調子: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唱腔被火燎得嘶啞,卻字字清晰,像從燒紅的鐵管里擠出來的。更嚇人的是,隨著她的舞動,火舌舔過的地方,竟有粘稠的血珠滲出來,順著戲服的褶皺往下淌,滴在青磚上,像融化的蠟油,冒著絲絲熱氣。
“語馨……”段雨澤的聲音發顫,他看見張語馨握著桃木劍的手在抖,臉色白得像紙,眼底第一次露出了驚懼。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女鬼在火里越轉越快,青火映著她焦黑的側臉,那只垂在臉頰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張語馨。突然,她的舞步猛地一頓,血珠“啪嗒”掉在戲臺中央的符紙上,那符紙竟“滋”地冒起白煙。
“找到了……”女鬼的聲音陡然拔高,像刺破濃霧的哨聲,“是你……藏了東西……”
她突然轉過身,渾身的青火暴漲三尺,朝著張語馨直沖過來!
段雨澤眼睜睜看著那團紅火撞過去,女鬼被燒毀的臉上,那只還完好的眼睛彎起來,竟露出個詭異的笑容,像是找到了同類的興奮,又像是要拉人共赴火海的癲狂。張語馨的桃木劍來不及抬起,只能下意識地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刻鳳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