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室里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徐瀧僵硬地坐在皮質檢查椅上，金屬器械偶爾發出的碰撞聲，讓他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當醫生將眼底鏡的冷光精準對準他的瞳孔時，徐瀧的睫毛劇烈顫動。儀器的嗡鳴聲與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在耳道里交疊，每一次血液的奔涌都清晰可感。

“前幾天給閃光燈閃了？萬幸沒有什么大事，后面至少半年內一定要避免同樣的事情發生。”醫生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透著審視。

“那我現在可以通過帶眼鏡矯正視力嗎？”徐瀧輕聲詢問。

醫生翻看著檢查報告，筆尖重重劃過紙面，“當然可以，不過一定要注意，切記不要干重活或者用眼疲勞，很可能會造成視網膜再次脫落的，來，測一下視力。”醫生說著將徐瀧將他引向擺滿視力表與儀器的另一張桌子。

趁著徐瀧測視力的間隙，季年到走廊上給徐媽打電話報平安。

“舅媽別太擔心，表哥現在已經能看清東西了，醫生說再回復一段時間就沒有什么問題了?！奔灸晡罩謾C，背靠著冰涼的墻壁，他刻意放緩語調，聲音里帶著安撫的笑意。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刺鼻，推車轱轆碾過地面的聲響愈發清晰。

聽筒里先是長久的寂靜，緊接著傳來急促的抽氣聲，像是壓抑許久的情緒決堤，“太好了，爸知道了一定很開心?！毙鞁尩穆曇艄鴿庵氐谋且簦瑓s壓不住顫抖的欣喜。季年仿佛看見電話那頭，舅媽正用袖口胡亂擦著眼淚。

走廊盡頭的電子鐘滴答作響，季年望著窗外搖晃的樹枝，突然發現自己的眼眶也泛起了潮意。

“外公最近怎么樣了？身體有沒有好些？”季年將手機貼緊耳畔，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指背上的老繭。走廊盡頭的護士站傳來零星的交談聲，混著遠處監護儀規律的滴答響。

“好多了，今天都已經自己跑公園去找人下棋了。”徐媽的聲音終于帶了幾分輕快，“你們什么時候回來?。课疫€等著你們包餃子呢?！?

“我們明天就回來了?！奔灸甏鬼⒅孛娲纱u的紋路，聲音里帶著克制的溫柔。

“好的好的，早點回來，在外面一定要注意身體，別生病了?！毙鞁尩亩诠d延的關切，從聽筒里源源不斷地涌來。

“嗯嗯?！甭犞鞁屝跣踹哆兜亩?，季年微微仰頭，望著天花板上明亮的日光燈管，不斷回應。

掛斷電話后，他摩挲著手機邊緣，想起三天前徐媽在電話里顫抖的尾音：“年年，瀧瀧的眼睛...還有機會看見嗎？”此刻屏幕上顯示的通話記錄里，密密麻麻排列著徐媽發來的未接來電，每一個都承載著母親沉甸甸的擔憂。

季年推開診室虛掩的門，消毒水的氣味裹著白熾燈的冷光撲面而來。徐瀧正坐在視力表前，聽見聲響時下意識轉頭，鏡片后的眼睛相較之前明亮了許多。

“矯正結果怎么樣？”季年順手帶上身后的門，金屬門吸發出“咔嗒”的輕響。

醫生轉動驗光儀的旋鈕，精密的金屬齒輪咬合聲在寂靜的診室里格外清晰，“還不錯，矯正后能到0.8。”說著，他在病歷本上沙沙記錄著數據。

徐瀧忽然坐直身子，問：“醫生，之前我隔壁床的老爺爺還在原來的病房嗎？”

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翻看了下病床登記冊，語氣平淡地說：“他上個星期已經出院了。”

“這樣啊...”徐瀧喃喃道，徐瀧有些失落，他望著診室墻上的視力表，許久都沒有再說話。

視力測試結束后，季年和林椒椒一左一右架著徐瀧，徑直往商場的眼鏡專柜走去。玻璃展柜里整齊排列的眼鏡框泛著冷光，射燈將鏡片照得锃亮。

“試試這個？”林椒椒踮腳從展示架高處取下一副玳瑁紋邊框，琥珀色的花紋在燈光下流轉，映得她瞳孔發亮。

“這是什么款式??？”徐瀧瞇起還帶著些許酸脹感的眼睛，鏡框在眼前暈開模糊的光斑，卻仍順從地將鏡框架上鼻梁。

季年欺身過來，伸手勾住徐瀧后頸，骨節分明的手指順勢扶正鏡框，調侃道：“這個挺好，帶著去中老年那桌吃席，保準被拉去跳廣場舞，說不定還有好幾個老太太搶著給你當舞伴?！奔灸贽D手遞上一個黑色大邊框，啞光材質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還是試試這個吧?！?

新鏡框戴上的剎那，林椒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她掏出手機對著徐瀧連拍，“這個也挺好，背個書包扔學校門口，保安大叔能舉著防爆叉追你三條街?！?

徐瀧伸手要搶手機，卻被林椒椒靈活躲開。他撇著嘴退到鏡墻前，發梢掃過冰涼的玻璃，在鏡面反光中瞥見角落展柜里的金絲框。

“你們都不靠譜，還是我自己來吧，”徐瀧撇撇嘴，當細巧的鏡腿搭上耳際，他下意識將松垮的襯衫領口重新扣好，后頸的碎發隨著挺直的脊背繃出利落的弧線，鏡片后的目光不自覺漫上三分矜傲，仿佛又找回了賽場上掌控全場的氣勢。

“蒼天啊——”林椒椒突然踉蹌著扶住旋轉展臺，捂住心口夸張的哀嚎，“戴上之前幻想自己是斯文敗類的霸道總裁，戴上后的你，簡直就是個油膩大叔，戴之前好歹能演校園暗戀文男主，戴上后直接穿越到中年危機家庭倫理劇?！?

“你這是赤裸裸嫉妒?！毙鞛{對著鏡子整理衣領，耳尖卻悄悄泛紅，“懂不懂什么叫華爾街精英標配？”

三人拌嘴的聲音混著展柜的燈光，在明亮的店鋪里攪起一片熱鬧的漣漪。挑了半天，徐瀧最后還是選擇了一款輕便日常的眼鏡。

自動門向兩側滑開，裹挾著寒意的冬風撲面而來，瞬間將店內的暖意沖散。

林椒椒倒退著蹦出店門，毛線帽上的絨球隨著動作歡快搖晃，呼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凝成細小冰晶：“為了慶祝徐豬豬重獲光明，我們去搓一頓好的?！彼d奮地晃動手機，屏幕上跳出紅油翻滾的火鍋、滋滋冒油的烤肉，鮮亮的色澤在寒夜里格外勾人，惹得季年直咽口水。

“太棒了，”季年故意用袖口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動作帶得兜里的潤喉糖鐵盒叮當作響，“最近跟著表哥同甘共苦，吃飯淡的要死，再吃素都能去寺廟應聘伙食顧問了?！?

“就是就是，我倆都要吃素吃成兔子了?！绷纸方范辶硕逖┑匮ィ遍艽瓜碌拿q球跟著蹦跶。

徐瀧單手插在駝色大衣口袋，鏡片后的目光透著狡黠。他長臂一伸，將兩人往商場方向攬去，羊絨圍巾掃過林椒椒發頂，揚起細微的絨毛，“少裝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倆偷偷背著我啃雞腿。”

“沒有這事好吧?！绷纸方访偷剞D身，卻被徐瀧牢牢圈在臂彎里，發間香味混著電梯里的暖氣撲面而來。她梗著脖子說的理直氣壯，悄悄泛紅的耳尖還是暴露了她的心虛。

徐瀧垂眸睨著林椒椒，鏡框滑到鼻尖，露出眼底促狹的笑意，“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倆打著輪流陪護的幌子，昨天一個去啃香辣雞翅，一個嗦麻辣鴨脖，每次推門進來，香的不得了?！?

“那一定是你的錯覺。”季年梗著脖子死鴨子嘴硬，用力推開火鍋店的玻璃門，蒸騰的牛油香氣裹挾著熱浪撲面而來，瞬間將三人包裹其中。

徐瀧利落地脫下駝色大衣搭在椅背上，“裝，你倆再裝，”

“不裝了，攤牌了，”林椒椒半趴在桌上，手機對著桌角的二維碼快速掃描，嘴里像連珠炮似的念叨著，尾音還帶著歡快的顫音，“我和小年吃辣的，你吃清湯，我倆芝麻醬、辣醬蘸的飛起，你就蘸空氣，我倆蝦滑、毛肚酷酷旋，你就青菜苦苦吃?！?

“我也要吃，我這不是好了嗎？”徐瀧扁著嘴，活像只被搶走零食的金毛。

“再吵我們去吃炒菜，到時候你還是吃水煮白菜?！绷纸方沸友垡坏?，將手機遞給季年點菜。

徐瀧垮著肩膀，委委屈屈地扣著手指，“你這算哪門子的慶祝，這明明就是給自己加餐?！?

“想吃也行——”林椒椒突然湊近，故意拉長尾音，“先把這二十道術后忌口菜全背出來，背錯一個字，今晚你連清湯鍋底都別想碰！”

“我錯了?！毙鞛{慌忙拉住林椒椒的手，說話間睫毛在眼下投出道道的陰影，活像只搖尾乞憐的大狗，“看在我大病初愈的份上，給條活路行嗎？”

季年早已麻溜地完成下單，手機冷光映得他憋笑的臉忽明忽暗：“鴛鴦鍋，特辣牛油拼菌湯，毛肚、黃喉、鴨腸、蝦滑都三份——當然，表哥你的三份青菜也安排上了?！?

“叛徒！”徐瀧作勢要搶手機，卻被林椒椒揪住圍巾往后拽?！案遗鲇唵?，今晚就讓你看著我們吃?！?

蒸騰的熱氣攀上玻璃窗，將三人的影子暈染成模糊的色塊。徐瀧掙扎著的手臂、林椒椒揚起的馬尾辮、季年笑到顫抖的肩膀，在水霧里忽明忽暗，像被揉碎的夕陽，又像永不散場的青春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