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棋魂從未熄滅
- 我承認,竹馬有點甜
- 泡椒不釀酒
- 2826字
- 2025-06-25 08:32:30
晨光穿透云層時,醫院病房的空氣依舊冷得像冰碴。陽光勉強爬上徐瀧的被褥,卻照不進他眼底的黑暗。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里,他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飛蛾,世界仿佛被永遠關在了另一頭。
“小伙子,一個人悶著怪無聊的吧?”沙啞的嗓音從右側傳來,帶著老式收音機般的沙沙質感,“這,我在這?!?
徐瀧轉動脖頸的動作遲緩僵硬,仿佛生銹的齒輪艱難咬合,蒼白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最終卻只是泄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將未出口的話又咽回喉嚨深處。
“聽說你會下圍棋,有沒有興趣,陪我這個老頭子下一盤?”被褥摩擦的窸窣聲在死寂的病房里無限放大,像是老人支起了身子。
徐瀧的心劇烈顫抖了一下,蒙著紗布的頭迅速別向另一側,他攥緊被角,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從布料中攥出一絲安全感,“不好意思爺爺,我現在什么都看不見,沒法下棋,說不定以后...”徐瀧話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尾調被吞咽進喉嚨時,帶出一聲破碎的嗚咽。
話音未落就被爽朗的笑聲截斷,“我倆是病友,你看不見,我也看不見,誰說看不見就不能下棋的?下棋和看不看的見有什么關系?!?
“是要下盲棋嗎?我從來沒下過?!毙鞛{的聲音像風中殘燭,帶著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惶惑。他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那里還殘留著棋子溫潤的觸感。
“會下棋就行了,來吧來吧,讓讓我這個老人家,我先來,第一步天元?!崩先酥袣馐愕芈湎碌谝徊?,蒼老的聲音在病房里回蕩,像一記重錘砸在徐瀧空蕩蕩的世界里。
徐瀧愣了一下,腦海中不自覺勾勒出棋盤的模樣??v橫交錯的十九條線,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最中央那顆醒目的天元,仿佛就在眼前浮現。他想起無數個日夜,自己俯身凝視棋盤的模樣,棋子落下時清脆的聲響,指尖觸碰云子的冰涼,還有勝利后心跳的鼓點。
可現在,世界只剩下一片虛無,連最熟悉的棋盤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幻影。那些曾經爛熟于心的定式、戰術,此刻如同飄散的煙霧,抓不住,也看不清。
“孩子,想什么呢?該你了。”老人帶著笑意的催促聲裹挾著杯蓋輕叩陶瓷的脆響,將徐瀧從記憶的泥潭里拽出。他蒙著紗布的臉微微發顫,喉間溢出一聲短促的喘息,仿佛剛從深水區浮出水面。
徐瀧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游走的意識凝成細線,“右上角,星位?!甭曇糨p得像病房里浮動的塵埃,卻在寂靜中激起細微的漣漪。
隨著棋子在想象中不斷落下,徐瀧的脊背漸漸舒展,緊繃的指節也松開了被角。老人落子沉穩老辣,每報出一個坐標都帶著測繪老兵校準羅盤的篤定,暗藏玄機的布局如潮水漫過虛擬的棋盤。徐瀧則憑借扎實的基本功和對圍棋的深刻理解,小心翼翼地應對,指尖無意識地在空中虛點,仿佛真能觸到棋子的棱角。
病房里安靜極了,只有兩人交替報出棋步的聲音,此起彼伏,像是古老的鐘擺,在時間的長河里蕩開層層漣漪。
“孩子,你確實有些功底。”老人突然贊嘆道,聲線如裹著砂礫般沙啞,卻絲毫蓋不住言語中的欣慰。
這句話讓徐瀧蒙著紗布的眼窩微微發燙,仿佛有光穿透黑暗,照進他塵封的記憶——曾經那些在棋盤前廢寢忘食的日子,此刻竟在盲棋的博弈中漸漸蘇醒。
下到第40步的時候,徐瀧的呼吸變得粗重,冷汗順著紗布邊緣滑進領口。盤盲棋比他想象中艱難得多,不僅要記住每一步落子的位置,還要在腦海中模擬棋局的變化,分析局勢的優劣。但奇怪的是,在這片虛無中,他反而找回了最初下棋時的純粹與專注,沒有了視覺的干擾,思維似乎更加敏銳。那些被眼疾碾碎的自信碎片,正隨著黑白棋子的起落,在意識的深海里重新拼湊。
“九之十二,【打吃】。”徐瀧的食指無意識地在被單上虛點,指尖急促地敲擊著布料,聲音陡然拔高。
“孩子,你下錯了,這里在第20步的時候就下過了?!崩先似届o的話語如同一記重錘,敲碎了徐瀧緊繃的神經。他瞬間僵在原地,喉結上下滾動著卻說不出話。
棋局確實出現了些許偏差,黑暗中的棋盤突然變得模糊,那些交錯的線條扭曲成亂麻。
冷汗順著凹陷的顴骨蜿蜒而下,滑進衣領,在微涼的空氣中激起一陣戰栗。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間佝僂下去,像一株被暴風雨折斷的幼苗,整個人蜷縮在被褥間,指節因過度用力攥緊床單而泛白,布料被揉出深深的褶皺。
“爺爺,我是不是不適合下棋???眼睛好不了,估計這輩子,我都沒有可能重新拿起棋子的機會了吧...”徐瀧的話音消散在喉嚨深處,尾音像被剪斷的風箏線,輕飄飄墜入黑暗深淵。他蜷縮著身子,指節深深掐進掌心,仿佛要從刺痛中尋找一絲真實感。失明后的日子像一團亂麻,那些在賽場上縱橫捭闔的往昔,如今只剩黑暗中模糊的殘影。記憶里棋盤的紋路、棋子清脆的碰撞聲,此刻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幻夢,在無盡的虛無中反復拉扯著他的心。
病房陷入了長久的寂靜,只有監護儀單調的滴答聲在空氣中回蕩,像極了徐瀧緩慢而沉重的心跳。消毒水的氣味愈發刺鼻,混著窗外飄來的潮濕氣息,壓得人喘不過氣。
“孩子,你聽過盲人摸象的故事吧?”老人沙啞的聲線里帶著跋涉千山萬水的滄桑,劃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摸到象牙的人說大象像長矛,摸到象腿的說像柱子,可大象到底是什么模樣?他們誰也說不清楚。下棋就像這大象,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全部?!?
徐瀧蒙著紗布的臉微微抬起,睫毛在繃帶下顫動,像困在蛛網里的蝶。
“你剛才說這輩子都沒機會拿起棋子?”老人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歲月沉淀的豁達,“孩子,你現在不就在下棋嗎?而且下得比很多看得見的人都好。天元這顆子,就像人的脊梁,定住全,星位的子,是眼睛,要看清四面八方。你剛才的失誤,不是因為看不見,是心里的棋盤還不夠穩。別急,孩子,盲棋本就不易,記錯一步再正常不過?!?
徐瀧喉結艱難地滾動著,想說些什么,卻被老人打斷。
“來,我帶你復盤一下,起初你是【中國流】布局,我選擇【小飛掛角】,而后形成【雙飛燕】,定式下來是沒有一點兒問題的,可見你的功底是有的,可后面,我稍微走了一下變型手法,你的思路就斷了?!崩先嗣髦{整了一下枕頭,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盲棋不是背棋譜,是要讓每顆子都在心里活起來,用心去感受棋盤上的每一個交叉點,讓棋子在你的意識里生根發芽?!?
老人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虛點,關節凸起如嶙峋的老樹枝椏,每一次停頓都仿佛真的撫過棋盤縱橫的紋路?!澳憧矗@棋盤上的每一個交叉點,都藏著千萬種可能。就像你走過的路,摔過的跤,走錯一步不是絕境,重要的是如何在偏差里找到新的活路?!彼髦鴱恼眍^下取出個木質棋盒,盒蓋打開時發出輕微的吱呀聲,“當年我失明后,隊里的木工老伙計給我刻了這副棋盤?!?
“來,把手伸出來。”老人一陣摸索,才將一顆溫潤的云子塞入徐瀧掌心,“下棋和活著一樣,看得見的時候靠眼睛,看不見了就靠心。你聽——”
病房里儀器的滴答聲、走廊的腳步聲,在老人刻意的停頓中變得清晰。
“用皮膚去感受經緯,用呼吸去丈量距離,把所思所想編織起來,就是屬于你的棋局。當你不再執著于看,而是讓每顆棋子在心里生根,那些黑白世界反而比肉眼所見更鮮活?!?
老人抬手在虛擬棋盤上落下一子,動作行云流水,仿佛眼前真有十九道縱橫交錯的線,“天元是起點,也是萬物歸處。這一步,是試探,也是希望。就像你現在,雖困在黑暗里,可心里的棋魂從未熄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