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里的氣壓低到了極點,安靜得可怕。
寧許兒剛剛還滿臉怒容、氣勢洶洶,像一座即將噴發的小火山,可眨眼間,就完全沒了精神,像只被抽去了脊梁的茄子。她一聲不吭,拖著沉重的步伐爬上床,動作遲緩又機械,隨后將床簾拉得密不透風,一絲光亮都透不進去,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藏在了黑暗之中。
寢室的另外擠在下鋪的樓梯邊,擔憂的看著寧許兒素白的床簾,恨不得自己有透視眼,能將里面的情況看的一清二楚。
鄒瑜和柳夢琪面面相覷,兩人眼中皆是滿滿的無奈,隨后不約而同地輕輕搖了搖頭。
鄒瑜掏出手機,在備忘錄上快速打下一行字:怎么辦?
柳夢琪見狀,無奈地攤開雙手,聳了聳肩,臉上的神情在說她也毫無頭緒。
鄒瑜深吸一口氣,接著又在手機上打字:要不我們帶她去散步吧?
柳夢琪看后,再度搖了搖頭,那幅度雖小,卻滿是篤定,顯然覺得這個辦法行不通。
林椒椒趴在桌子上,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迷彩包,滿心惆悵。
這個包是寧教官讓她轉交給寧許兒的。起初,林椒椒心里十分抗拒,畢竟這幾天寧教官處處針對寧許兒,今天這般反常,感覺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可寧教官異常堅持,拉著林椒椒苦口婆心地說了整整半個小時,還透露自己是寧許兒的親哥,林椒椒這才勉強答應幫忙。
其實林椒椒早就隱隱猜到他們的關系了,畢竟一個叫寧許兒,一個叫寧許超,光聽名字,任誰都會聯想到他們是兄妹。
只是她實在想不明白,親兄妹之間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為何要這般針鋒相對?又為何要在暗地里關心彼此?想來想去,癥結大概率出在寧許超當兵這件事上。
徐瀧對他爸就是這樣的。
徐瀧的爸爸是一名軍官,以前在部隊時就很少有時間陪伴徐瀧。六年前,他被調去執行任務,地點不明,此后便音信全無。林椒椒曾親眼目睹徐瀧死死抱住爸爸的大腿,聲嘶力竭地哭喊,只為讓爸爸陪自己過個生日。那孤獨時的無助、離別時鉆心的疼痛,林椒椒雖無法完全感同身受,卻都被她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如今寧許兒的心情,和徐瀧當年如出一轍,林椒椒自然明白她心里有多難受。
林椒椒重重地嘆了口氣,緩緩起身,將迷彩包輕輕放在寧許兒的桌上。
鄒瑜見林椒椒坐在一旁不吭聲,轉身遞過手機,詢問林椒椒有沒有辦法。
還沒等林椒椒回應鄒瑜,她兜里的手機便突兀地劇烈響動起來。林椒椒掏出手機一瞧,屏幕上赫然顯示著“徐豬豬”三個字。她撇了撇嘴,滿臉嫌棄,毫不猶豫地直接掛斷了電話。
本來就煩,看到徐瀧更煩了。
前幾天,這家伙竟以自己軍訓用不著棋盤為由,硬生生搶走了她心愛的棋盤,害得她整整七天都沒能摸一下棋子,手癢得不行。現在打電話過來,天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壞主意。
電話再次響起,林椒椒無奈地嘆了口氣,起身快步走到走廊,接起電話。
還沒等她開口,對面就傳來徐瀧刺耳的吼叫:“小冬瓜,你竟然敢掛我電話!”
林椒椒二話不說,直接再次掐斷電話,掛斷的瞬間還不忘對著手機狠狠翻了個白眼,鼻腔里泄出一聲輕蔑的冷哼:“神經病。”
可這電話仿佛中了邪,又雙叒叕地響起。
林椒椒皺著眉,眉頭擰成死結,沒好氣道:“你有完沒完?”這聲質問帶著積壓多日的怨氣,震得耳膜生疼。
聽筒那端陷入詭異的沉默,愣了好一會兒,就在林椒椒準備再次掛斷時,一道帶著笑意的溫潤嗓音緩緩流淌而出,“椒椒,是我,江意。”
江意?
林椒椒一怔,目光下意識掃向來電顯示,一串陌生號碼在屏幕上跳動,像在無聲嘲笑她的莽撞。她慌亂地把碎發別到耳后,解釋的聲音都帶著幾分急促,“不好意思,我以為是徐瀧。”
“沒事。”江意輕聲應道,那輕柔的語氣就像一陣和煦的春風,瞬間撫平了林椒椒心中的煩躁。相比徐瀧平日里的咋咋呼呼,江意的溫柔就顯得格外可貴,像一泓清泉,流淌在林椒椒心間。
“我在你寢室樓下,你有空下來一趟嗎?”江意的呼吸聲透過電流變得輕淺,小心翼翼的尾音像懸在半空的羽毛。
“嗯,我現在就下來。”
夜幕如濃稠的墨傾瀉而下,宿舍樓前的路燈次第亮起。
林椒椒推開玻璃門的瞬間,清涼的晚風裹挾著草木氣息撲面而來。不遠處的路燈下,江意雙手捧著奶茶,眉眼含笑的向她招收,白色短袖被夜風吹得輕輕鼓起,衣擺隨風搖曳。
“椒椒,”江意修長的手指捏著吸管輕輕旋入杯蓋,骨節在路燈下泛著溫潤的光。他將奶茶往前遞了遞,聲音溫柔得近乎虔誠:“這個是我今天研制的新品,你嘗嘗好不好喝。”
“謝謝。”
林椒椒指尖即將觸到奶茶杯的瞬間,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墻般橫在了她面前。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徐瀧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懷里抱著林椒椒的棋盤,一臉警惕地看著江意,活像一只守護領地的小獸,渾身散發著敵意。
江意的指尖還維持著遞奶茶的弧度,甚至連眼尾的笑意都沒淡去,直接無視了這個不速之客。
“江公子,謝謝你的奶茶。”林椒椒手肘狠狠搗向徐瀧肋骨,杏眼瞪得溜圓,嗔怪道:“怎么說話的。”
徐瀧的目光像釘子似的釘在林椒椒手里的奶茶杯上,眼珠瞪得溜圓,他將手中的油紙袋往林椒椒手心一塞,熱辣的油星子混著辣椒粉味猛地竄進鼻腔,“小冬瓜,把奶茶還給他,我帶了你最喜歡的雞腿。放心,這次我不跟你搶,你把奶茶還給他,這些都是你的。”
“椒椒,想吃雞腿我以后每天都給你買,我們今天就先喝奶茶吧。”他眼尾的笑意還未褪盡,就被徐瀧突然上前的動作惹的凝固住。
“吃我的。”徐瀧整個人像頭被挑釁的野獸般逼近,狠狠的瞪著江意。
江意突然低笑一聲,白色短袖隨動作揚起衣角,他不退反進半步,鼻尖幾乎要撞上徐瀧,“喝我的。”
“吃我的。”
“喝我的。”
“吃我的!”
“喝我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活脫脫像兩個正在吵架的小學生,幼稚得讓人忍俊不禁。周圍路過的同學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有的甚至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圍觀這場爭斗。
林椒椒被圍在人圈中央,后頸的碎發都被目光灼得發燙,終于忍無可忍叉腰吼道:“行了,小孩子才會做選擇,大人全都要。”
本以為這樣就能平息這場鬧劇,可這平靜只維持了三秒。兩人依舊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空氣中彌漫的火藥味不僅沒有消散,反而愈發濃烈。
江意微微皺眉,眼中閃過一絲不悅,盯著徐瀧,像是在說“你別太過分”。徐瀧則梗著脖子,毫不退縮,那模樣仿佛在宣告“我可不怕你”。
就在這僵持不下的時候,江意指尖突然抽出一疊淡藍色門票,票面上躍動的白鯨圖案在路燈下泛著微光,“椒椒,我這里有幾張海洋館的門票,這周五軍訓就結束了,周日下午兩點我想請你和你室友一起去玩一下,放松放松。”
“她周末要練棋,沒空。”話音還沒落,徐瀧的手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嗖”地一下掐住票角狠狠一拽,一把將門票奪在手中。
“徐瀧,我邀請的是椒椒,去不去不是你決定的。”江意眼尾的笑意凍成冰棱,指節扣住門票的褶皺猛地發力。兩人拉扯間,票面上的浪花紋路被攥得發白,最終他奪回門票時,紙邊已沾著徐瀧掌心的薄汗。
徐瀧哪肯善罷甘休,徐瀧突然橫跨半步擋住林椒椒,“她已經一個多星期沒練棋了,你以為她和你一樣嗎?人家是要備賽錦標賽的,不像你這樣的圈外人可以肆意玩耍。”徐瀧特意將“圈外人”三個字咬得極重,每個音節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充滿了嘲諷和挑釁,故意往江意的傷口上撒鹽。
江意的眼神瞬間銳利如鷹,毫不退縮地迎上徐瀧的目光,聲音冰冷卻堅定:“我確實已經不打比賽了,但這并不代表我就是圈外人。明年的錦標賽,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怎么,你想通過積分賽嗎?做夢吧,以你的實力,連入圍前100的積分都得不到。”徐瀧繼續嘲諷,臉上帶著一絲輕蔑的冷笑,那表情仿佛在說江意的想法是多么的荒謬可笑。
“你也不過才排名第93而已,很快也要掉出前100了。”江意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針,刺向徐瀧的痛處。
“那我比你強!”
“別吵了。”林椒椒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把奪過門票塞進褲兜,淡藍色的紙角還露在外面晃蕩,“我問一下室友都有沒有空。”
“不許去。”徐瀧的手如鐵鉗般扣住林椒椒手腕,語氣硬得像塊石頭。
“你咋管的這么寬呢?我去不去關你屁事。”林椒椒猛地甩脫他的手,馬尾尖掃過徐瀧鼻尖,帶起的風把他額前碎發吹得亂顫。
林椒椒這下可真生氣了。
見林椒椒態度堅決,徐瀧眼珠子一轉,“那我也要去。”
“隨你。”林椒椒搶過他懷里的檀木棋盤,她轉身時,褲兜里的門票發出清脆的摩擦聲,“我會赴約的,我室友的話,我要問一下,那我先上樓了。”
林椒椒抱著足足有10斤重的棋盤,一步一步艱難地往上爬。這三層樓的距離此刻變得無比漫長,每走一步,她都感覺胳膊上的重量又增加了幾分。等到了寢室門口,她的胳膊已經累得發軟,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棋子突然滑落一地,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地上。
她吃力的按下門把手,鉆進門縫,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喊道:“快來幫我一下,拿不住了。”
聽到求救的柳夢琪爬下床去搭把手:“這棋盤怎么拿回來了?”
兩人合力將棋盤放到桌上。
林椒椒插腰,接連喘了好幾口氣才道:“估計是徐豬豬那個小子良心發現,把棋盤還我了。”
林椒椒跑到門口一顆顆撿起灑落棋子,吹去附在棋面上的灰塵:“對了,剛剛江公子給了我幾張門票,邀請我們周日去海洋館。”
“海洋館?去!”鄒瑜抱著臉盆從衛生間里出來,胡亂擦了把頭發,“你下樓到底是去見徐神還是江公子啊?”
“在寢室樓下碰巧都遇到了。”
“喲吼,那他倆有打起來嗎?之前傳聞說徐瀧和江意兩人在大學之前結過仇,聽說徐瀧之所以沒有當上圍棋社社長就是因為江意給他穿小鞋。”鄒瑜一臉八卦地湊過來,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穿小鞋?
“別亂說,徐豬豬沒有當上社長是因為他在去年的夏達杯上只拿到銅牌,而季年拿到了銀牌,再說季年也是憑實力當上社長的。”林椒椒急忙解釋,生怕她們誤會。
“這個不重要,剛剛他倆碰面了吧?有沒有吵起來?”鄒瑜顯然更關心吃瓜,并沒有在意林椒椒的解釋。
“沒吵,就是徐豬豬想周日和我們一起去海洋館。”林椒椒嘴上扯著謊,將碎裂的棋子一點一點地放進手心。
“一起去?”柳夢琪嘖嘖幾聲,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看來周日有大事發生。”
“噫?許兒的桌子怎么這么亂?”柳夢琪像是突然發現了新大陸,指著寧許兒的桌子驚訝地說道。
眾人的目光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大大小小的包裝袋、禮物盒、泡沫塑料堆的滿桌都是,和平時整潔的桌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還是寧許兒的桌子嗎?
林椒椒看著熟悉的包裝袋,以及桌上拆開的信封,心中已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