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毫無保留地釋放著光芒,風裹挾著滾滾熱浪撲面而來,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吐著熾熱的火焰,軍訓開始進入星期倒計時。
今天的操場格外清凈,沒有了前幾日的吵鬧。寧家二人像是突然轉了性子,寧教官不再刻意找事刁難,寧許兒也收起了往日的尖銳,場面那叫個其樂融融。
“世界終于和平了。”毛教官如老母親般欣慰,抽噎幾聲,還夸張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淚,那模樣既滑稽又讓人忍俊不禁。
“是啊。”總教官雙手叉腰,非常滿意這樣的結局。他輕輕拍了拍毛教官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小毛,你一定要記住,有誤會就一定要說開,別讓隔閡越積越深。”
鄒瑜看著和睦相處的兩人,眼珠子差點從眼眶里蹦出來,指著對面樹蔭的手指都在發顫,“他們倆怎么回事?前幾天還鬧得要死要活的,今天怎么突然變成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了?”
忙著喝水的柳夢琪根本就沒看見寧家二人:“什么一家人?”
鄒瑜急得直戳柳夢琪胳膊:“就那邊!”她指尖抖得像片葉子,指向操場邊的老槐樹。
柳夢琪順著方向扭頭,剛喝進嘴的水差點嗆出來——只見寧許兒仰著腦袋沖寧教官笑驀地,柳夢琪怔了一下,下一秒重復著鄒瑜剛剛的表情:“他們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許兒前幾天回來后就奇奇怪怪的,今天怎么更奇怪了?”鄒瑜滿臉疑惑,伸手撓了撓頭,一頭亂發被她撓得更加蓬松,活像一個毛茸茸的鳥窩。
林椒椒靠在一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估計是昨天那封信起作用了。
“我靠!擦汗了!”鄒瑜突然蹦起來,聲音因為驚訝而變得尖銳。
遠處,寧許兒踮腳替教官擦汗的手頓在半空,而向來兇神惡煞的寧教官,竟偏著頭任她擺布。
柳夢琪直接噴出一口水,忍不住爆出一句優美的中國話:“許兒不會是中邪了吧?”
“估計是中蠱了。”鄒瑜嚇得抱緊胳膊直抖,雞皮疙瘩順著迷彩袖管往下掉,仿佛真的被什么可怕的東西盯上了。
“相愛相殺、因恨生愛?”柳夢琪錯愕地看向鄒瑜,提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鄒瑜搓著泛起的雞皮疙瘩,嘟囔著:“嚇死寶寶了,嚇死寶寶了。”
知道真相的林椒椒努力憋笑,不再去聽兩人的胡謅。她掏出手機,點開一頁棋譜,全神貫注地研讀起來。
經徐瀧前幾日的提醒,林椒椒才驚覺自己最近有些過于放松了。即便休息時間僅有短短20分鐘,她也絲毫不敢懈怠。
一旁,崔亮遠遠地就瞧見林椒椒坐在樹蔭下專心致志地用功,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好奇。他輕手輕腳地湊上前,生怕驚擾到這個沉浸在棋譜世界里的女孩。只見林椒椒捧著手機,小聲嘀咕著:“【高掛】,【二間高夾】...”她的聲音雖輕,卻透著一股堅定與專注,每一個字都像是在與棋譜中的智慧對話。
棋譜?
崔亮饒有興致地看著全神貫注的林椒椒,這個女孩給他帶來了太多的驚喜,罰站時寧愿多站半個小時,就為了看完他和江意的棋局,能迅速敏銳地看出江意棋局中的漏洞,還能在烈日下強忍干渴,專注地分析棋局形勢。
對圍棋有這么熱愛的女孩實在是不多見。
“同學。”一聲呼喊從頭頂傳來,一雙軍用迷彩鞋緩緩進入林椒椒的視野。崔亮那高大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座小山,龐大的臂膀恰好擋住了刺眼的陽光,在地上投下一片清涼的陰影,“有沒有興趣和我下一盤?”
啥?不軍訓,下一盤?
林椒椒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拍了拍腦袋,小聲嘀咕:“我這是出現幻覺了。”她再度抬起頭,眼中滿是疑惑與驚訝,望向崔亮,試圖確認自己剛剛聽到的話。
“有沒有興趣和我下一盤?”
見崔亮再度開口,她才確定這不是幻覺,林椒椒心中涌起一陣興奮,高手約戰,怎能不應。
日光如絲如縷,輕柔地穿過樹葉層層交疊的縫隙,在樹蔭下盤坐的兩人身上,灑下一片片斑駁陸離的光影。
“下棋也不叫我,真不夠意思。”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遠處毛教官急匆匆趕來,一屁股就坐在對弈的兩人中間。
林椒椒微微鞠躬示意,崔亮點頭回應。
分先后,林椒椒持白棋,崔亮持黑棋。
棋局剛一開始,崔亮便落子在超高目,那手法干脆利落,卻透著一股詭異勁兒。
超高目?
林椒椒心里猛地一緊,她學棋十五載,平日里爛熟于心的不過是星位、小目、三三、高目這些常見定式,超高目定式雖說也曾匆匆掃過幾眼,卻從未認真研習過。
“一上來就來最詭異的【陽春流】?人家只是個孩子,犯得著用這么稀奇古怪的下法嗎?”毛教官迷彩帽檐壓得低低的,語氣中滿是抗議。
崔亮斜睨的目光像把冰錐,眼尾皺紋里都凝著寒意。毛教官的后半句話頓時卡在喉嚨里,連吞咽的動作都僵在一半。
林椒椒心里也泛嘀咕,卻也一聲不吭,只是緩緩的拿起一顆子,隨后在小目上緩緩落下,每一個動作都帶著謹慎與思量。
崔亮看著她落子,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緊接著又將黑子落在了高目上。
又是超高目?
林椒椒忍不住微蹙眉心,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學棋的這些漫長歲月里,她見識過各種棋路與風格,卻從未見過如此令人費解的下法。崔亮的棋風實在是太過自由不羈,完全掙脫了傳統棋局那些約定俗成的條條框框,讓人根本無從捉摸。
林椒椒下意識地舔了舔因緊張而變得干澀的嘴唇,眼神中帶著一絲探究與緊張,偷偷瞟了一眼總教官,像是試圖從他臉上尋找到一絲關于下一步棋的線索。隨后,她定了定神,在星位落子。
崔亮目光如炬,敏銳地捕捉到了她這細微的眼神變化,臉上再次浮現出那透著神秘的詭異笑容,緊跟著落子邊星。
兩個超高目加邊星,這個應該就是毛教官所說的【陽春流】了。
林椒椒扯扯嘴角,咽下一口唾沫。她本以為崔亮至少會先占個【小目守角】,再不濟也會【掛角】吧,畢竟【金角銀邊草肚皮】是下棋的基本常識,可他倒好,連角都舍棄不要了,這樣的下法難道不會在開局就大虧嗎?
她滿心困惑,再次向總教官投去懷疑的目光,總教官卻只是回以微笑,不發一言,這一舉動愈發顯得高深他的棋路莫測了。
林椒椒在內心反復權衡,猶豫許久后,最終選擇【小目掛角】,黑棋一【拖】,白棋跟著一【扳】,黑棋緊接著【扭斷】。
這一連串的落子如同疾風驟雨,迅猛且毫無預兆,打得林椒椒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被無情地拖入了一個完全陌生、充滿未知的領域,每下一步棋都感覺舉步維艱,好似陷入泥沼,難以自拔。
正所謂【扭斷長一方】,林椒椒只能選擇【長】。
可接下來的幾步,盡管她走得無比小心翼翼,卻始終無法與定式完全一致。她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似乎一切都在崔亮的算計之中。果不其然,白棋的一個角直接被黑棋巧妙掏走,棋形也變得七零八落、四分五裂。下方的白棋更是受到之前黑棋潛伏在邊星上棋子的影響,想要做活幾乎毫無希望。
林椒椒只覺得冷汗不停地從額頭密密麻麻地冒出,后背也早已被汗水濕透,衣服緊緊貼在背上。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連棋子都有些拿不穩了,指尖微微泛白。才開局不到六十步,不僅被黑子搶占了角,還被吃掉一塊棋,局勢已然毫無轉機,這棋局顯然已經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必要。
沒想到看似毫無章法、荒誕不經的【陽春流】,竟有如此驚人的殺傷力,不僅能巧妙搶占邊地,還能凌厲地攻略角部,將她的布局攪得七零八落。
林椒椒緩緩埋下頭,像是被這沉重的失敗壓彎了脊梁,手顫抖著放了兩顆子在棋面上,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失落與沮喪,輕輕說道:“我輸了。”
這是她學棋以來,第一次在開局就選擇認輸,心中滿是不甘與對自身棋藝不足的反思,而對面的崔亮,只是默默起身,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幽淵,讓人難以捉摸,可仔細看去,那眼底深處似乎藏著對她未來破繭成蝶的殷切期許,仿佛在暗示,這場失敗僅僅是她漫長棋藝征途里的一次短暫波折。
沒等軍訓結束,林椒椒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告假回家。
她如行尸走肉般走在回家的路上,靈魂好似已經抽離,整個人與周圍的世界徹底隔絕開來。街道上的喧囂嘈雜,路旁孩童的嬉笑玩鬧,一切的一切都被她自動屏蔽在外。哪怕熾熱的陽光毫無遮擋地刺在她的皮膚上,她也渾然不覺,只是機械地邁著步子,一步步朝著家的方向挪動。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終于走到了家門口。望著那毫無煙火氣息、冷冷清清的家,她輕輕嘆了口氣,滿心疲憊,轉身敲響了對面的門。
“椒椒?”徐媽打開門,滿臉詫異,“軍訓不是下星期才結束嗎?你怎么提前回來了?”
林椒椒緩緩脫下鞋子,聲音沙啞,含糊地說道:“找師傅有點事。”
“他去找棋友下棋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餓了吧?阿姨煮點東西給你吃。”徐媽說著系上圍裙。
“不用了,我先去書房了。”林椒椒始終低著頭,聲音小得如同蚊子嗡嗡,仿佛多說一個字都會耗盡她所有的力氣。
“好。”徐媽看著失魂落魄的林椒椒,也不再勉強。
目送林椒椒走進書房后,徐媽急忙掏出手機,撥通電話:“瀧瀧,你是不是又欺負椒椒了?”
“冤枉啊,我今天見都沒見到她。”電話那頭,徐瀧的聲音就混著棋子落盤的脆響傳來。
“那她怎么好端端的跑回家里,情緒還十分低落。”徐媽擔憂地朝書房看了一眼,盡量壓低聲音,生怕驚擾到林椒椒。
“軍訓不是還沒結束嗎?她怎么回來了?”
“你問我,我問誰。”
“我馬上回來。”
徐媽思索片刻,緊接著打電話給徐老。然而,連著撥打三次,手機里傳來的只有一陣忙音,她無奈地掛斷電話,出門尋找。
徐媽迅速解開圍裙,朝著書房里喊道:“椒椒,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