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魚

是笨拙，但卻快樂的魚。

其笨拙一說，主要是頭部渾圓碩大，看上去有幾分憨態，故得名“大頭魚”。

大頭魚學名扁吻魚，另有俗名瞎蓋子、瞎疙瘩、瞎胖子等，皆因笨拙而得名。其實大頭魚眼睛不瞎，視力也沒有問題，但人們卻總是拿一個“瞎”字在它們身上做文章，只能說明它們笨拙，雖然一向明眼睜著，卻像瞎子一樣亂沖亂撞。在動物界這樣的例子不少，譬如黑熊以力大無比、嗅覺靈敏和攻擊性極強著稱于獸類，但它們的視力卻很差，兩三米內的東西在它們眼中永遠模糊不清，于是便落了一個“熊瞎子”的名聲。

大頭魚多生長于南疆的開都河、阿克蘇河和葉爾羌河。它們曾是博斯騰湖中的龐大集群，有人一網下去能捕到十余條。但如今碰到在博斯騰湖中打魚的人，往他們的魚籃中一看，沒有一條大頭魚。問及原因，說問題就出在博斯騰湖中大頭魚太多，一度被捕撈過度，以至于一條大頭魚也見不到。另有一個說法，大頭魚發覺博斯騰湖已非理想的棲息地，便集體逃離，從此不再復返。有人為證實這一說法，說大頭魚笨是笨一些，但在生死大事上能不動腦子嗎？是啊，但凡是生命，一旦喪失最基本的生存條件，逃命也就等于活命，沒什么可考慮的。

但大頭魚一旦生存安逸，便可隨時隨地地讓自己快樂。有一人赤足涉水過河，感覺有什么在撞擊他的腳，低頭一看，是大頭魚用碩大的頭在攻擊他的腳。憨者往往有蠻力，大頭魚因此又是魚中大力士，但它們在龐然大物般的人跟前，其攻擊卻無濟于事。那人一笑，移動雙腳引逗它們，直至到了岸邊，它們仍緊追不舍。他上岸后，大頭魚躍出水面，似乎要撲到岸上繼續攻擊，無奈它們只是水中猛士，無法在岸上施展本領。最后，它們在水中沖撞出激蕩的水花，似乎失望地游走了。

其實大頭魚并非只是笨拙，它們身上也有令人贊譽的美德。譬如它們從不偷懶，保護生存環境的意識很強，總是在水中忙碌不停。大頭魚的吃食多而雜，它們可吃魚類、魚卵、魚苗、青苔、藻類、底棲動物和水中垃圾。它們還喜歡干凈，但凡出現在一地，必先將周圍清理一番，否則一刻也不逗留。它們清理水中環境的速度很快，凡是它們認為的妨礙之物，嘴一張就吞了下去。它們的嘴大，往往一吞一咽便將妨礙之物吞噬得干干凈凈。人們佩服它們連吃帶清理，讓水質變得清潔的好習慣，遂稱它們是河流清道夫。

它們還被稱為“水中大熊貓”，此說法是指大頭魚曾有一段時間十分稀少，原因是人們貪其美味，愛其雄壯身姿，更喜歡它們兇猛的攻擊能力，但它們在當時的數量少之又少，遂又稱它們是“水中大熊貓”。

大頭魚曾遭遇過滅絕的危險，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新疆的大頭魚產量高達二百六十噸；到了六十年代，則只有三十噸；再到七十年代，下降到五六噸；到了八十年代，便很難再見到一條。人們貪吃大頭魚，僅憑一張嘴，就讓它們消失了嗎？很快便發現，盲目捕撈，尤其在大頭魚的產卵期也不停止，是導致大頭魚驟減的主要原因。曾有一人剖開一條大頭魚，為其腹內密集的卵籽震驚，并感嘆說我們吃掉一條大頭魚的同時，等于吃掉了很多條。但其時捕撈大頭魚已成風，一人懺悔不能使大家都醒悟，于是捕撈仍瘋狂進行，大頭魚的命運一日危似一日，再也回不到以前的輕松狀態。

最終大頭魚被掠奪了美好的生存地，被頻繁的戕害風暴裹挾，在命運的深淵中越沉越深，終被死亡的大嘴吞沒。大頭魚沒了！人們這才驚恐地發現，我們用一張嘴滅絕了一種魚。從此，大頭魚變成了人們懷念的魚，它們的笨拙、憨態、勇猛和鮮美的肉質，都不可再看到，亦不可再品嘗了。說到品嘗，人們便羞愧難當，陷入沉默不再說什么。

十多年后，有一人偶然在一條小河中發現了一群大頭魚，消息迅速傳出，人們便都去看，每個人的眼中都有久違的珍惜神情。別的大頭魚都已遭厄運，唯獨誤入那河中的大頭魚幸存了下來。人們遂小心翼翼維護大頭魚，等它們產卵后，將卵運至更適合孵育的河中，以期增加它們的生長數量。

轉移成功，很快便出現了第一批大頭魚仔。到了第二年，人們移過去九萬余粒魚卵，不久又有一大批大頭魚仔出現在河中。大頭魚的產卵量極高，有一人統計，九尾大頭魚居然產下四千多粒魚卵。那么大的量，讓那人越數越高興，忍不住大叫，親愛的大頭魚，你們沒有辜負我的一片熱心。人們就那樣一年又一年地轉移，終于又讓大頭魚變得多了起來。

這幾年聽說有些餐館中有大頭魚，價格很貴。聞之心中一痛，人們啊，嘴下留情，千萬別再把大頭魚吃滅絕了。后來聽說現如今已有人工養殖的大頭魚，心里便好受了一些。

前幾天去一家魚莊吃魚，我先是觀察了一下魚的大小，點了一條一公斤左右的鰱魚，吩咐服務員在燉煮時多放花椒少放油，同時放少許泡椒、泡黃蘿卜、豆芽和黑豆腐，燉煮五分鐘后即可端上桌。麻辣可去魚腥味，同時浸入肉中，吃起來極為爽口。尤其在吃幾口魚肉后，再吃幾口黃蘿卜、豆芽和黑豆腐等，脆爽有之，是不錯的享受。

那家魚莊其實是吃火鍋的，吃畢魚后還可加湯下菜，但我只吃魚，吃完即離去。下樓見魚莊的服務員在卸裝魚的桶子，聽到他們提到大頭魚的名字，便忙問是否真的有大頭魚。一位服務員說有是有，但是價格不菲，需要提前預訂才可以做。我想湊近去看，有一條魚從桶中跳出，掉在雪地上仍不停地蹦跳，把地上的雪帶出一片白浪。

果然是大頭魚，其碩大的頭部看上去頗為顯眼，嘴用力張大，似乎要吞咬什么。大頭魚的憨笨本性還在，且從奮力蹦跳的情景看，它們仍是魚中大力士，如此便讓我覺得欣慰，魚被人果腹乃是天道，但只要它們本性不喪失，就仍是可愛的魚。那條大頭魚似是要掙扎逃離絕境，但大地于它而言猶如是牢籠，無論它怎樣掙扎都無濟于事。一位服務員彎腰去抓，那大頭魚忽又蹦起，啪的一聲打在他臉上。他將大頭魚抓住扔進桶中，一臉疑惑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