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朱棣的書房。

朱棣正在閱覽奏章，姚廣孝垂手伺立在一旁。

朱棣看著看著，臉色變了，皺起了眉頭，緊接著把桌子一拍，姚廣孝也是吃了一驚，嚇得臉上的肉蹦了一下：“陛下，你這是怎么了？”

“你且看看吧。”朱棣把那份奏章遞給了姚廣孝。

姚廣孝接過來，打開一看，原來那份奏章是張輔送來的，上面大致的意思是說，新城侯張輔在蜀地被人抓了去，敲詐勒索，

到目前為止，尚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人。

朱棣站起身來，倒背著雙手，在書房里來回直溜。

“看來，蜀地盜賊猖獗呀。

不管怎么說，張輔也是皇親國戚，他們敢竟然敢這樣對待他，難道不是太過分了嗎？”

姚廣孝聽了之后，搖了搖頭：“微臣有不同觀點？”

“你有什么想法？請說來聽聽。”

姚廣孝手捻須髯，緩緩道：“不可否認，張玉是朝廷的大將，也是朝廷的忠臣，在整個靖難之役的過程中，堪稱第一功臣。

他不但為陛下沖鋒陷陣，而且替陛下出謀劃策！

可惜的是，他在東昌大戰中，為了掩護陛下，他親自帶兵吸引敵人的主力，最終死在了戰場之上。

盛庸也著實了得呀。

雖然他死了，但是，我們也不得不承認他是一代名將，

可是，據貧僧所知，張輔仗著他父親的功勞，還有他的妹妹，深受陛下的寵愛，卻干出了很多不法之事啊，

其他的不說，聽說他到了蜀地之后，在府上養了三十多名女人，

其人數和規模已經超過了陛下的后宮。

陛下對他的期望很大呀，他卻做出此等事來，在當地民怨沸騰，時常有百姓到京師來告他的狀。”

“有這樣的事兒？”朱棣聽了，也感到很吃驚。

朱棣隨即又搖了搖頭：“不管怎么樣，他就是犯有天大的罪，當由朕治他的罪。

那些人也不應該把他怎么樣，看來，蜀地不太平啊，

你覺得誰有這么大的膽子？

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姚廣孝心中一動，他也想到了朱允熥，但是，事關重大，他不敢輕易開口，

只是說道：“貧僧不知。”

朱棣沉吟了片刻，沖著門外喊了一聲：“狗兒！”

“奴才在！”

這狗兒非是旁人，他是朱棣的心腹太監，名叫王彥。

他是建州女真人，在靖難之役中，立有大功。

“去把太子給朕叫來！”

“諾！”狗兒答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時間不長，朱高熾一瘸一拐地從門外走了進來，跪伏在地上，口稱：“父皇！”

朱棣低頭看了看他：“起來吧！”

朱高熾哼哧哼哧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見姚廣孝在這里，又向楊廣孝施禮。

姚廣孝以禮相還。

朱棣眼瞅著朱高熾就是一皺眉，問道：“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你現在的體重應該超過300斤了吧？”

“回父皇的話，已經350多斤了。”朱高熾不敢隱瞞，實話實說。

“以后，你要改變一下飲食起居的習慣。

如果你再胖一點的話，西域諸國到咱們大明來朝賀，見到你這副尊容，人家心里會怎么想？”

“兒臣遵旨！”

姚廣孝看在眼里，在旁邊說道：“太子愛讀書，喜歡靜坐，所以，就容易長肉，這也正常。”

姚廣孝說這話，也就等于在替朱高熾開脫了。

朱棣聽了，臉色稍緩：“高熾啊，你老在宮里待著，恐怕會越來越胖。

當年大哥朱標在世之時，父皇曾經讓他到外面去考察了解民生疾苦。

朕覺得這樣做，很有必要。

不如你率領一支人馬到蜀地去考察一下吧。”

“這——，”朱高熾聽了就是一愣，他沒有想到父皇會突然給他下這么樣一道圣旨，“父皇，是不是兒臣最近哪里做錯了什么事兒？

所以，你要把兒臣趕到京師外面去？”

朱棣聽了，擺了擺手：“你不必多想，沒有那樣的事兒，朕認為作為太子，要深入地了解民生疾苦，等到朕百年之后，還是把皇位傳給你的，

你還得給百姓造福！”

“父皇春秋鼎盛，何必說這樣的話呢？”

朱棣哈哈一笑：“朕不學秦始皇，也不學漢武帝，求仙問藥，求取什么長生不老之術，因為朕明白無論是誰都會有死的那一天。

你此次前往蜀地要注意兩件事：

其一，留意朱允熥在那里做些什么；

其二，詳細地考察一下張輔到任之后，都有哪些作為。

還有，那里的盜賊是不是真的很猖獗；

第三，夏原吉曾經和朕說過，蜀地荒蕪的田地太多了，

如果能開墾一半的話，咱們國庫的銀兩將會增加50萬兩。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民以食為天，對于種田一事，你要多加留意。

百姓有飯吃，他們就不會造反，

如果他們連飯都吃不上，想讓他們不造反也難。”

“兒臣遵旨，”朱高熾說到這里，頓了頓，“兒臣有一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這里沒有外人，你說吧。”

“兒臣認為朱高煦在靖難之役中立有大功，而且，他曾經救過父王的性命，

因此，兒臣請父皇加封他為漢王。”

朱棣聽了，也是一愣，因為他也聽說了，朱高熾和朱高煦之間明爭暗斗，爭奪太子之位。

不過，他作為父親，并沒有直接出面干預此事。

因為在歷史上就發生過這樣的事兒，

隋文帝時期，當時楊勇為太子。

冬至的那一天，文武百官都去朝賀，太子卻把隋文帝冷落在了一邊。

隋文帝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心想朕還沒有退位呢，你們就去逢迎太子，那么，在你們的眼里，還有朕嗎？

因此，朱棣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兄弟之間爭斗，或許也并非全是壞事兒。

倘若朝中的那些文武百官全部倒向太子一邊，那么，自己將置于何地呀？

難道說，自己要像隋文帝那樣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好像也太過凄慘了一些。

此時，他聽說朱高熾主動為朱高煦請封漢王，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這似乎表明朱高熾和朱高煦兄弟之間的感情還不錯，甚至可以說，相當好，

朱棣微微頷首：“你有這樣的心，也很難得。

人們常說，兄弟同心，外人便不敢欺負。

希望你們兄弟倆，兄友弟恭，能好上一輩子。”

朱高熾再次施禮：“請父皇放心，兒臣當效仿劉莊和劉強兄弟二人，相互謙讓，不管到什么時候，哪怕朱高煦做出什么出閣的事來，兒臣也不會和他計較的。”

朱迪再次點了點頭：“好啊，你這么說，朕就放心了。

想當年，唐太宗之所以把皇位傳給了李治，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擔心他們兄弟之間互相殘殺。

李泰性情兇殘，如果把皇位傳給他的話，李世民擔心李治和李承乾都不能保存。

朕現在也有李世民的那種體會呀。

李承乾，李泰和李治是兄弟三人，

你、朱高煦和朱高燧也是兄弟三人。

朕希望你們兄弟三人，永遠和睦相處下去。

尤其是你身為長兄，又是太子，心胸一定要豁達一些。”

“請父皇放心！”

“嗯，”朱棣點了點頭，“不過，加封朱高煦為漢王一事，這事兒，朕還得三思，

因為這不是一件小事兒，你下去準備一下吧，三日后就出發。”

“諾！”

朱高熾又向姚廣孝施禮，畢竟人家剛才在父皇的面前替自己美言了，然后，他又拖著那條瘸腿，走出了書房的門外。

姚廣孝看在眼里，微微頷首：“敢問陛下為什么要把朱高熾打發到蜀地去呢？”

朱棣倒背著雙手，在廳堂內來回走動，緩緩道：“朕覺得他書讀得夠多的了，但是，缺少實際的治理地方的經驗。

因此，朕想讓他去歷練一下。”

“陛下的這個主意的確不錯。

有那么一句話，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朱棣說到這里，頓了頓：“那么，你覺得朱高熾請封朱高煦為漢王這件事，能夠答應嗎？”

姚廣孝手捻須髯，緩緩道：“陛下，若論行軍打仗，朱高煦非常勇猛，堪比項羽。

朝廷上下能與他相提并論的，恐怕沒有幾人。

但是若論謀略和治國方面，他就比不了朱高熾了。

當年，曹操立世子之時，曾經在三個兒子之間徘徊，那便是曹丕、曹植和曹彰。

曹植文采出眾，寫得一手好文章，那篇《洛神賦》使他名滿天下，

曹彰的軍事才能，也非常突出，能征慣戰，沖鋒陷陣幾乎沒有對手。

總的來說，三個兒子都很出色。

但是，曹丕善于治國，懂得權術，

曹操曾經問曹彰，你將來有什么志向嗎？

曹彰說，大丈夫當征戰沙場，披堅執銳，當一名大將軍。

曹操笑了笑說，我兒有志氣。

其實，從曹彰的那一句話出口之后，曹操就已經把他排除在外了。

因為做世子的，不一定要會打仗啊，那是將軍們所為，作為一名帝王，是要協調陰陽，懂得治國，執掌權衡，統領文武百官。”

朱棣聽到這里，點了點頭：“是的，你說得太對了。

看來，曹操首先把曹彰排除在外，是正確的。”

姚廣孝手里拿著一串佛珠，在不停地擺弄著，繼續說道：“不過，漢王也非同小可，當年項羽和劉邦攻打秦國之時，他們曾經與懷王有一個約定，叫做‘先入關中者，王之。’

項羽以為自己會率先打入關中，不承想，卻被劉邦率先進入了關中。

按理說，劉邦就應該是關中王。

可是，關中十分富庶，項羽舍不得把那里給他。

他與范增再三商量，決定封劉邦為漢王，也就是巴蜀一帶。

后來，張良把劉邦送給他的金銀，全部送給了項伯。

項伯又在項羽的面前替劉邦說好話，竟然把漢中一帶也分給了劉邦。

劉邦有了這些地盤，招兵買馬，重用大將韓信，從漢中出兵，平定三秦。

然后與項羽爭奪天下，最終，垓下一戰成功，把項羽逼死在烏江。

劉邦也就成了漢高祖。

因此，漢王也是很重要的。

依貧僧之見，不能封朱高煦為漢王，倘若朱高煦被封為漢王之后，

他心中必定會想著劉邦是如何奪取天下的。

聽說他曾經自比李世民。

他要做了李世民，那陛下豈不是成了李淵？

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殺死了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逼著李淵立他為太子，

然后，又逼著李淵退位。

如果朱高煦做了漢王，他會不會像李世民那樣做呢？”

朱棣聽了之后，長出了一口氣：“你所言甚是，此事暫且擱置吧。”

朱高煦的府上。

朱高煦的傷漸漸地好了。

韋氏輕輕地把他傷口上的紗布拆掉。

韋氏的一雙美眸看向朱高煦，問道：“高煦啊，到底朱高熾許給了你什么好處，你如此替他賣命？”

朱高煦聽了，臉上一紅，他心想自己總不能對韋氏說朱高熾要把吳氏賞給自己吧。

于是，他想了想說：“大哥說了，如果我能完成此次任務的話，

他在父皇的面前，請封我為漢王。”

“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朱高煦活動活動手臂：“當年，劉邦不就是被封為漢王的嗎？

這難道不是好事兒嗎？”

韋氏搖了搖頭：“高煦啊，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呢？

要說你這腦子，太過簡單了，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

當年天下紛亂，諸侯割據。

所以，劉邦才會有機會從漢中出來，聯合其他的諸侯王共同對抗項羽。

項羽殺了義帝，這也給劉邦提供了一個借口。

他以為義帝發喪為名，聯合眾多的諸侯侯，軍隊多達56萬人，曾經把項羽的都城彭城給打了下來。

而如今的形勢和那時是一樣的嗎？

如今天下一統，你父皇坐鎮京師。

如果你被封為漢王的話，你將遠離權力中樞，將會被邊緣化，這怎么能是好事兒呢？”

朱高煦聽了韋氏的話，幡然醒悟：“我就說嘛，朱高熾能有那么好心，原來他玩的是明升暗降啊，表面上是封我為王了，實際上，把我流放到外地去了，他就可以在京師為所欲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