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在看到天幕畫面中孟凡手中那顆至為關鍵的白子落下之時，下意識的整個人都屏住了呼吸，他的瞳孔中滿是毫不遮掩的震驚。

如此棋技，怪不得能被房玄齡評價為舉世無二！

直到最后反轉的那一刻，杜如晦才真正看明白了棋盤之上孟凡之前種種舉動用意——不過是以弱示敵，混淆視聽。

而作為孟凡對手的袁天罡，也確實是沒有發現任何端倪，然后就這樣順著孟凡的意圖，掉入了孟凡早就布置好的陷阱當中。

“此等心計，此等謀劃……”杜如晦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脊背都在發涼。

真的有人能逃得過孟凡的算計嗎？

孟凡真的……沒有想到今天嗎？

杜如晦看向不遠處跪在處刑臺上的孟凡，眼神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疑惑和探究，但他終究沒有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畢竟，孟凡應當還是一個人類，只要是人就會犯錯。

孟凡，應該也不例外吧！

收回目光，杜如晦再一次看向天幕。

……

畫面中。

袁天罡沒有注意到指尖碾碎的黑子粉末，他的目光定定的看著眼前的棋盤，看著被斬斷大龍徹底潰散的黑子，看著不知何時身軀盤踞兇猛出擊白子。

他遲遲沒有開口，腦海中更是一片空白。

緊接著袁天罡深深的閉上眼睛，醒了醒神，這才重新睜開雙眸看著面前的棋局，他的心中已有幾分明白——今夜自己所有的行動，都在孟凡的猜測之中，包括這局對弈，也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般簡單。

老師……孟凡，必有所圖！

只是自己不知是何罷了。

不過袁天罡也并不想探究清楚孟凡背后真正的目的。

現如今兩人早已不是親密無間、攜手共進的師徒了，將孟凡的目的探究清楚后，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順從是不可能順從的，可若是想要拒絕……袁天罡不由得苦笑一聲，看著眼前完全不在他掌控之中的棋局，心中略微有些無奈的感慨道。

自己真的能夠拒絕的掉嗎？

怕等孟凡開口后，自己就如同眼前的這局對弈一般，無論做出何等反應，都早已在孟凡的預料之內。

袁天罡轉身就要離去。

“天罡。”孟凡平靜的聲音響起，在只能聽見沙沙竹葉搖晃聲的小院落內，再安靜的聲音都是那般的明顯。

袁天罡不受控制的腳步一頓。

他的腦海里閃過了無數念頭，都是對孟凡接下來有可能所說之話的猜測。

比如，皇宮真相與他無關？

又比如，讓不良人不要再試圖繼續追查下去了？

然而袁天罡的一切猜測，都在孟凡開口的那一刻化作煙消云散。

“若有朝一日，為了大唐需要殺掉為師，你當如何？”

短短一句話，讓背對著孟凡的袁天罡身軀一顫。

因為姿勢的原因，袁天罡看不見孟凡說出此話時臉上的表情，同樣孟凡也無法看清楚袁天罡臉上的表情。

“……我必不會讓老師失望！”

漫長的沉默后，袁天罡語氣斬釘截鐵。

孟凡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這一次，孟凡沒有再攔著袁天罡離去的腳步，他就這樣靜靜注視著袁天罡在月色下飛出了小院，然后消失在了無邊夜色之中。

小小的一方院落內，再次恢復了之前的平靜。

如果不是案幾上擺著還未收拾起來的棋盤，地上東倒西歪的放著一個喝空了的酒壇，就好像今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孟凡輕笑了一聲，隨即不知從何處又掏出了一樽酒壺。

也沒有再找椅子和酒杯，孟凡手持酒壺，隨意的撩起衣擺，然后就地坐在了冰涼的臺階上。

愈發溫柔明亮的月光靜謐無聲的灑落在孟凡的身上。

孟凡拎起酒壺仰頭痛飲一大口，少許灑落出來的酒水順著下顎沒入青色的衣領，淡淡的酒香味彌漫開來，孟凡的眼神中仿佛也多出了幾分醉意。

他看著懸掛在天際的一輪明月，忽的發出一聲低笑：“天下皆白，我獨黑！”

……

天幕之下。

百姓們聞得此言，表情齊刷刷一愣。

“天下皆白我獨黑……這話是什么意思？孟大人是在痛斥陛下對他的不理解嗎？”

“不對不對，我覺得不是這個意思！”

人群中有書生搖了搖腦袋：“這番話不是這般理解的，這句話出自墨家，意思大抵是天下人都是光明磊落的，唯有我是黑暗污濁的。”

“孟大人大約是有些心灰意冷吧？”書生一臉感慨的說道。

立刻就有百姓大聲喊了起來。

“什么黑什么白的……聽不懂！但我只知道，孟大人是個好人！是個好官！什么黑的壞的，和孟大人一點關系都沒有！”

高臺之上。

“天下皆白我獨黑……”魏征同樣重復了一遍這句話，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復雜，熟讀四書五經名家書本的他自然知曉，這句話并不僅僅是表面上這般意思，墨家更是借用這句話在嘲諷。

世人大多是非不分，指鹿為馬。

而且，什么是黑什么又是白？

所謂的黑與白，究竟是由誰來定義的？

就如同孟凡所做之事。

在真相大白之前看來是黑，現在看來卻不是那般……這其中經歷了什么？孟凡辯解了什么？

沒有，沒有，都沒有。

孟凡做的事情沒有變，變的是他們這些觀看的人的想法罷了。

他們自顧自的將自身的認知強加于孟凡的身上，以此來評判孟凡的對錯與黑白。

“……哎！”

最終魏征只能默默無言的長嘆一口氣，不知究竟該如何評判孟凡此人了！

李世民雙手負在身后，冷笑一聲：“他倒是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李世民并非不懂得這句話真正的含義，但在他看來，孟凡不配！

從前之事孟凡有所苦衷是真，然造反叛逆之事無從狡辯也是真，孟凡所作所為樁樁件件，李世民銘記于心，絕不可能因為這一兩句話就扭轉心意。

眼不見為凈的李世民雙眼闔上片刻，最后他還是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天幕。

他倒要看看，孟凡接下來還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