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自然人、法人與非法人組織——權利主體

一、民法的權利本位

【案例】　張公平、梁一思系同事關系，因工作上的瑣事產生矛盾。某日，張公平在梁一思下班途中將梁一思毆打一頓，并將梁一思的汽車輪胎扎破。梁一思為避免矛盾擴大，沒有追究此事。直到兩年后，梁一思因無法忍受張公平平時的欺辱，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張公平賠償損失。張公平承認此事，但以訴訟時效已過為由拒絕賠償。

【問題】　請分析張公平、梁一思的民事權利及其行使。

民法的本位即民法的基本目的、基本作用、基本任務。(12)《民法典》第3條規定，民事主體的人身權利、財產權利以及其他合法權益受法律保護，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侵犯。

民法慈母般地守護著每個人的權益，民法以權利為本位，就是要確認和保障每個人的合法民事權利和利益。民法規范的制定和實施，本身就要求國家履行保護自由、保障平等、保持公正、保證法治的義務。愛國、敬業、誠信、友善作為個人的價值準則，則已內化于民法規范之中，民事主體的行為如不違背公序良俗、遵守約定、遵循誠信原則、不傷害他人，即在法律層面上符合愛國、敬業、誠信、友善的價值要求。(13)民法規范，以授權性規范為主，有別于行政法和刑法。民法是為保護權利體系而建造的法律大廈，權利就是大廈的根基。民事權利體系圖如圖1-2。

《民法典》專設“民事權利”一章，廣泛確認自然人享有的各項人格權、物權、債權、知識產權、親屬權、繼承權等權利，使其真正成為“民事權利的宣言書”。“民事權利”章的設置體現了《民法典》的中國特色、實踐特色和時代特色，是《民法典》貫徹權利本位的典型例證。對權利本位的貫徹是《民法典》設置“民事權利”章最直接、最現實、最合理的基礎。首先是人格權，如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名譽權、隱私權等。其次是身份權和財產權。這些權利是民法上最重要的民事權利，由民法加以規定和保護。尤其是人格權，是人之享有其他權利（如其他民事權利和政治權利）的前提和基礎，沒有人格權，甚至不能稱之為人。(14)《民法典》系統、全面地規定了民事主體所享有的各項人身、財產權益，體現了當代中國的時代特征，回應了人民追求美好生活、實現人生尊嚴的現實需求。例如，《民法典》首次正式確認隱私權，有利于強化對隱私的保護。

從權利救濟的角度來看，無救濟則無權利，通過民法的方法提供司法救濟，是確認權利的重要手段。《民法典》不僅對各項民事主體的各項權利實行平等的保護，而且通過民事責任制度維護個人的人格尊嚴、價值以及生活的安定；當自然人、法人所享有的各項民事權利受到侵害時，受害人均可借助法律責任制度法獲得救濟。案例中，梁一思對其人身利益享有人身權，對其汽車享有財產權（所有權），這兩種權利屬于支配權。張公平毆打梁一思并將梁一思的汽車輪胎扎破，侵犯了梁一思的人身權和財產權，梁一思享有請求權，即請求張公平賠償損失的權利。梁一思向法院起訴，是梁一思采取公力救濟的方式保護自身民事權利。在梁一思向法院起訴時，張公平認為訴訟時效已過而拒絕賠償，這是行使抗辯權的行為。

二、自然人制度

【案例】　16周歲的張公平初中畢業后賦閑在家，偶爾靠打零工賺一些零花錢。某日張公平因需給網絡游戲充值，趁家中無人，便將家中一臺電視機以300元的低價賣給梁一思。幾天后張公平父親找到梁一思，要求返還上述電視機。梁一思拒絕。

【問題】　張公平是否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張公平的民事行為能力應當如何認定？張公平是否有權出賣家中的電視機？

（一）民事權利能力的概念與特點

作為民事主體的自然人，是指與法人相對的依自然規律產生的具有生命的人類個體，包括試管嬰兒等人工授精產生的具有生命的人類個體。自然人的民事權利能力是指自然人作為民事主體的資格，即依法享有民事權利，承擔民事義務的資格。民事權利能力是自然人取得民事權利的前提。根據《民法典》的規定，自然人具有以下法律特征：

第一，自然人具有民事權利能力而成為民事主體。自然人具有民事權利能力是法律賦予的自然人作為民事主體的根本特征。自然人依法享有民事權利的同時，也依法承擔民事義務，體現了自然人作為民事主體權利和義務的統一。

第二，自然人的民事權利能力一律平等。作為民事主體自然人的法律地位一律平等，不論其民族、性別、年齡、家庭背景、所受教育和文化程度、宗教信仰、財產等狀況如何，都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即作為民事主體的資格。自然人的民事權利能力與生俱存，不能剝奪，不能放棄，不能轉讓。

（二）民事權利能力的開始與終止

自然人的出生時間與死亡時間是自然人作為民事主體具有民事權利能力的起止時間，也就是自然人作為民事主體依法享有民事權利和承擔民事義務的起止時間。

根據《民法典》第13條的規定，自然人的民事權利能力自出生時開始。依據《民法典》第15條的規定，自然人出生時間一般以出生證明記載的時間為準；如果沒有出生證明，或者出生證明沒有詳細記載自然人出生時間的，則應以戶籍登記或者其他有效身份登記記載的時間（如個人居民身份證件記載的時間）為準。

根據《民法典》第13條的規定，自然人的權利能力因死亡而終止。也就是說，死亡之后，自然人不能再作為民事主體享有民事權利、承擔民事義務。根據《民法典》第15條的規定，自然死亡的時間一般應以死亡證明書上記載的時間為準；如果沒有死亡證明，則以戶籍登記或者其他有效身份登記記載的時間為自然人的生理死亡時間。因自然人從出生時起至死亡，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因此張公平具有民事權利能力。

（三）民事行為能力的概念和意義

自然人的民事行為能力，是指自然人能夠以自己的行為行使民事權利和設定民事義務，并且能夠對于自己的行為承擔民事責任。在民法中，行為能力越是欠缺，行為的自由度就越是受到限制，管制色彩亦越是濃厚。完全行為能力則意味著具有完全的理性，具有獨立承擔自己一切行為后果的能力。(15)

民法之所以要設立民事行為能力制度，其根本原因是為了保護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和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的利益。民事行為能力其實就是民事主體獨立地進行民事活動的能力，行為人欠缺民事行為能力，就意味著他不具備獨立從事民事活動的能力，如果貿然從事民事活動，該行為人在交易中就非常容易受到損害。所以，法律限制這部分人獨立從事交易活動，從而保護這些不具有民事行為能力或者民事行為能力受限制的人的利益。

（四）民事行為能力的劃分

根據《民法典》的規定，自然人的民事行為能力分為以下類型。

1．完全民事行為能力

所謂完全民事行為能力，是指自然人能以其自己的行為獨立享有民事權利、承擔民事義務的資格。《民法典》第17條規定：“十八周歲以上的自然人為成年人。不滿十八周歲的自然人為未成年人。”《民法典》第18條第1款規定：“成年人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可以獨立實施民事法律行為。”《民法典》第18條第2款規定：“十六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以自己的勞動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的，視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

2．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

限制民事行為能力，是指自然人在一定范圍內具有民事行為能力。根據《民法典》的規定，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有兩種：一是八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民法典》第19條規定：“八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實施民事法律行為由其法定代理人代理或者經其法定代理人同意、追認；但是，可以獨立實施純獲利益的民事法律行為或者與其年齡、智力相適應的民事法律行為。”二是不能完全辨認自己行為的成年人。對此，《民法典》第22條規定：“不能完全辨認自己行為的成年人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實施民事法律行為由其法定代理人代理或者經其法定代理人同意、追認；但是，可以獨立實施純獲利益的民事法律行為或者與其智力、精神健康狀況相適應的民事法律行為。”如一個13周歲的初中生購買筆記本、乘坐公交等與其學習生活密切相關的活動，其能夠獨立實施，無需其法定代理人代理。案例中，張公平為16周歲的未成年人，雖然偶爾打零工掙點零花錢，但沒有達到以自己的勞動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的程度，因此張公平不能視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仍然屬于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張公平低價出賣電視機的行為，與其年齡、智力不相適應，因此張公平不能獨立實施這一買賣行為。

3．無民事行為能力

所謂無民事行為能力，是指自然人無獨立從事民事活動的資格。在我國，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包括以下兩類：一是不滿八周歲的未成年人。對此，《民法典》第20條規定：“不滿八周歲的未成年人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由其法定代理人代理實施民事法律行為。”二是不能辨認自己行為的人。《民法典》第21條第1款規定：“不能辨認自己行為的成年人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由其法定代理人代理實施民事法律行為。”依據該條規定，如果成年人因為智力、精神狀況等原因而無法辨認自己的行為，則應當屬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民法典》第21條第2款規定：“八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不能辨認自己行為的，適用前款規定。”年滿八周歲的未成年人屬于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但如果其不能辨認自己的行為，則也應當屬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

三、法人制度

【案例】　張公平、董敏法、梁一思各出資40萬元設立佳豪貿易公司，從事太陽能熱水器銷售業務。由于市場不景氣，佳豪貿易公司欠下明發公司80萬元的債務，而公司的實有資產只有40萬元。明發公司要求佳豪貿易公司、張公平、董敏法、梁一思共同償還80萬元的債務。

【問題】　佳豪貿易公司能否取得法人資格？佳豪貿易公司欠下的80萬元債務應當如何清償？

（一）法人的概念和特征

法人是民事主體類型之一，與自然人相對，是由法律創設的權利主體，以從事交易及相關活動。自然人與法人統稱為法律上的“人”。對于自然人而言，法人永遠只是一個工具性的概念。法人的這一特點，顯然與自然人之“自在的目的性”特質有著天壤之別。(16)《民法典》第57條規定，法人是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依法獨立享有民事權利和承擔民事義務的組織。

法人具有以下法律特征：

1．法人是具有獨立人格和以自己的名義進行民事活動的社會組織體

法律禁止出資人、設立人與法人的人格混同。對此，《民法典》第83條第2款明確規定，營利法人的出資人不得濫用法人獨立地位和出資人有限責任損害法人的債權人利益；濫用法人獨立地位和出資人有限責任，逃避債務，嚴重損害法人債權人的利益的，應當對法人債務承擔連帶責任。

2．法人有獨立的法人財產，享有法人財產權

法人依法設立后，設立人的出資作為法人財產與設立人的財產相分離，法人享有包括財產所有權、支配權、占有權、使用收益權以及處分權在內的法人財產權。

3．法人以其全部財產獨立承擔民事責任

對于法人來講，其全部財產不足以清償其全部債務即資不抵債時，其只能依法重整或者宣告破產，其債權人也無權要求出資人承擔清償責任。案例中，佳豪貿易公司是法人，作為法人的佳豪貿易公司相對于其出資人具有獨立的法人財產權，明發公司無權要求張公平、董敏法、梁一思對該債務承擔清償責任，只能要求佳豪貿易公司清償。

（二）法人的條件

根據《民法典》第58條第2款規定，成立法人應當具備以下條件：

1．法人應當有自己的名稱

法人名稱是法人標示和代表自身的符號，是與其他法人相區別的基本標志。法人名稱的構成具有法定性且其為法人所專有，未經法人同意或者依法轉讓，他人無權擅自使用法人名稱，依法進行登記的法人名稱受法律保護。

2．法人應當具備相應的組織機構

其組織機構一般包括權力機構、執行機構和監督機構。其中，權力機構是由全體組成成員構成的成員大會，依法行使法人的決策權。法人的執行機構，對法人全體成員大會負責并依法行使法人的經營執行權。監督機構，主要行使對法人財務的檢查權和對法人的法定代表人、高級管理人員執行法人職務的行為進行監督。

3．法人應當有自己的住所

《民法典》第63條規定，法人以其主要辦事機構所在地為住所。依法需要辦理法人登記的，應當將主要辦事機構所在地登記為住所。

4．法人應當有自己的財產或者經費

法人應當具備必要的財產和經費，這既是法人開展符合其設立目的活動的物質基礎，也是法人進行民事活動的信用與責任基礎。案例中，佳豪貿易公司符合法人成立的條件，經登記后能夠取得法人資格。

（三）法人的分類

《民法典》基于法人的設立目的及其是否向出資人、設立人分配所得利潤進行劃分，法人分為營利法人和非營利法人。《民法典》第76條規定，以取得利潤并分配給股東等出資人為目的成立的法人，為營利法人。營利法人包括有限責任公司、股份有限公司和其他企業法人等。案例中，佳豪貿易公司是張公平、董敏法、梁一思三人共同投資設立的以營利為目的的社會組織，因此佳豪貿易公司屬于營利法人。

《民法典》第87條規定，為公益目的或者其他非營利目的成立，不向出資人、設立人或者會員分配所取得利潤的法人，為非營利法人。非營利法人包括事業單位、社會團體、基金會、社會服務機構等。

根據《民法典》第96條的規定，特別法人是營利法人和非營利法人之外的一種法人，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依法享有民事權利和承擔民事義務的社會組織。它包括機關法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人、城鎮農村的合作經濟組織法人、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法人。

四、非法人組織

【案例】　2000年3月17日，張公平、梁一思等六人發起設立了海安公司，注冊資本為108萬元，但上述注冊資本全部系借用資金，在公司注冊完畢的次日即被歸還。2000年3月31日，海安公司又和另一公司共同出資成立了南通公司，注冊資本為51萬元，海安公司出資50萬元，但海安公司仍是以借款50萬元出資，在用于南通公司驗資后即將50萬元抽出歸還。后因南通公司無力償還到期債務，其債權人董敏法等人遂將張公平、梁一思等海安公司的六股東告上法庭，要求承擔償還責任。

【問題】　張公平、梁一思等六股東需要承擔償還責任嗎？

（一）非法人組織的概念和特征

非法人組織，是指不具有法人資格，但是能夠依法以自己的名義從事民事活動的組織，亦稱非法人團體。根據《民法典》的規定，非法人組織具有以下特征：

1．非法人組織必須依法設立

《民法典》第103條規定：“非法人組織應當依照法律的規定登記。設立非法人組織，法律、行政法規規定須經有關機關批準的，依照其規定。”只有依法設立，非法人組織才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

2．非法人組織能夠以自己的名義從事民事活動

非法人組織沒有法人資格，不能獨立承擔民事責任，是介于自然人和法人之間的一種社會組織。但該類組織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能夠以自己的名義從事民事活動。(17)

3．有一定的組織機構

為了使非法人組織能夠以自己的名義對外從事相應的民事活動，非法人組織必須擁有符合法律規定的名稱、固定的從事生產經營等業務活動的場所，以及相應的組織管理機構和負責人。

4．不具有獨立承擔民事責任的能力

《民法典》第104條規定：“非法人組織的財產不足以清償債務的，其出資人或者設立人承擔無限責任。”據此，當非法人組織在對外進行經營民事活動需要承擔民事責任時，如其自身所擁有的財產或經費能夠清償債務，則由其自身承擔；如其自身所擁有的財產或經費不足以承擔責任，則由其出資人或設立人承擔連帶責任。

（二）非法人組織的分類

《民法典》第102條第2款規定：“非法人組織包括個人獨資企業、合伙企業、不具有法人資格的專業服務機構等。”因此，非法人組織包括如下幾種類型。

1．個人獨資企業

根據《個人獨資企業法》第2條的規定，個人獨資企業是指“在中國境內設立，由一個自然人投資，財產為投資人個人所有，投資人以其個人財產對企業債務承擔無限責任的經營實體。”

2．合伙企業

根據《合伙企業法》第2條的規定，合伙企業是指“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組織依照本法在中國境內設立的普通合伙企業和有限合伙企業”。普通合伙企業由普通合伙人組成，合伙人對合伙企業的債務承擔無限連帶責任。有限合伙企業由普通合伙人和有限合伙人組成，普通合伙人對合伙企業債務承擔無限連帶責任，有限合伙人以其認繳的出資額為限對合伙企業債務承擔責任。案例中，海安公司和南通公司的出資均系虛假，其實有資本均未達到法定最低限額，(18)故上述兩公司均不具有法人資格，出資人之間應認定為合伙關系。經法院判決，張公平、梁一思等六股東對南通公司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3．不具有法人資格的專業服務機構

不具有法人資格的專業服務機構，主要是指律師事務所、會計師事務所等。這類事業服務機構通常采用合伙制，其不具有法人資格，所從事的活動是由具備專業知識和專門技能的工作人員為客戶提供服務。

4．其他非法人組織

如依法登記領取我國營業執照的中外合作經營企業、外資企業以及經依法登記領取營業執照的鄉鎮企業，街道企業，符合民法典總則編關于非法人組織條件的要求的企業。

（三）非法人組織的解散與清算

《民法典》第106條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非法人組織解散：（一）章程規定的存續期間屆滿或者章程規定的其他解散事由出現；（二）出資人或者設立人決定解散；（三）法律規定的其他情形。”除前兩種情形的任意解散事由外，還存在強制解散事由，即非法人組織基于法律規定而被迫解散。

《民法典》第107條規定：“非法人組織解散的，應當依法進行清算。”清算期間，非法人組織仍具有民事主體資格，其權利能力被限定在清算范圍內，其民事主體資格自辦理注銷登記之日起消滅。非法人組織一旦解散，必須進行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