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兒原本是追著陳玉如出來,接著又追來了堂屋。
見母親盧氏大剌剌占了堂屋的主位,而陳玉如靜靜坐在一旁翻著幾大本賬本。那賬本疊起來比他往年讀過的所有的課本都厚,又默默收回了那只踏進來的腳。
盧氏眼尖,一把子逮住了門前鬼鬼祟祟的小人,“串兒,又要跑去哪里鬼混,給我進來。”
陳玉如叫她來說事兒,卻一個勁看那一摞賬本,她在旁邊等著。
正有些無趣,就看到不成器的兒子的身影一閃而過,可不得將人逮了進來。
陳串灰溜溜挪了進來,手里還端著那碗沒送出去的早飯,兩個黃面饅頭靜靜躺在碗底,已經有些冷硬。
“我來給...那誰送飯。”
“人忙著呢,用得著你在這里忙上忙下。”
陳串欲言又止。
這飯好像是她吩咐的,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乖乖立在一旁。
盧氏瞥了一眼面前翻賬本的人,搞不懂在賣什么關子。說有事商量,這都快半個時辰了,也沒見人動一下。
說句實話,她并不覺得侯府貴女能讓這間要倒閉的鋪子起死回生。
都說士農工商,商排最末。
京里的貴女們學的是四書五經,琴棋書畫,斷不會沾這些行當。
若說他爹陳渝生在世時雖然賺的不多,還能勉強維持收支平衡。到了譚四做了掌柜,能說得上月月虧空。
每月鋪子租金、廚子的月奉暫且不論,問題出在每月采買食材的銀錢。
陳玉如若真是個土生土長的侯府小姐,那可能真不懂這些。但作為在連鎖糕點品牌勤勤懇懇做了幾年牛馬的現代陳玉如,她還真懂點。
大致瀏覽了一遍近幾年的收支,陳玉如算是知道陳記山楂餅為什么馬上要關門大吉了。
陳玉如剛才在店鋪外聽盧氏和譚四清點時,觀察了鋪子里的點心,式樣實在有些過時,都是十幾年前的樣式。這些老式點心在多年前也時興過,有一定的受眾,但架不住外面的花樣口味層出不窮。
所以鋪子門可羅雀,這些年生意愈發不好做。
而且譚四不懂經營,每月采買或多或少都有些剩余。
不對勁兒。
陳玉如將譚四接手掌柜后的賬本再次過目,一一對比。
“這數字不對。”她將上面的賬目遞給盧氏,指出了里面的怪異之處。
“每月采買支出的銀錢二十兩,與進項、剩余的食材、糕點的數對不上。每月至少差了四五兩。”
盧氏聽了這話,立馬想到了什么,支起身子,“此話當真?”她一把拽過陳玉如手里的賬本,皺著眉頭仔細看下來,半晌又覷了眼女兒,“你仔細和我講講。”
陳玉如:。。。。。。
她總算知道為何那譚四從采買銀錢里中飽私囊沒有被揪出來了。
敢情是老板娘對這經營之事一竅不通,惡仆欺主。每月從里頭抽出幾兩,日子久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陳玉如將賬本中的漏洞一一指出,盧氏搞清了來龍去脈,開始的氣急也逐漸消退,壓抑著火氣支了串兒叫譚四過來。
譚四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跟著串兒快步進了屋,見盧氏端坐在主位,面色緊繃,余光里掃到桌邊擺放的是剛才從鋪子里搬過來的賬本,心里一驚,面上卻不顯露,維持著平日里的和氣。
“可是還有其他要事吩咐?”
“四表哥,當年老爺撂擔子將這間鋪子甩給了我,我鄉野村婦出身,大字不識一個,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叫了你來幫忙。”
“這一年來,多虧了譚四表哥,不然我們娘幾個怕是早就關了這鋪子,早早回鄉下種地了。”
聽著盧氏這些話,譚四反而涌上了不安,手心里不覺間冒了些汗。
隨即又寬慰自己,盧氏是個不懂的,不一定發現了他的手腳,將腰彎得更低了,“說什么話呢,都是親戚,不扯這些。”
盧氏驀地一拍桌子,怒目瞪著面前半彎著腰的人。
“我呸!”
“虧我們娘幾個信你,把這大半家產都讓你管著,你就干這些個兒偷雞摸狗、中飽私囊的行當。”
“當年要不是看你家老頭病了,想著都是親戚幫一把,誰還管你家那堆破事兒,譚四你的良心怕是喂了狗了。”
“這些年你黑的銀錢,我寧愿扔到街上給乞兒。”
“呸。”
盧氏狠狠啐了幾口,仍不解氣,挽起袖子就要上前,還是陳玉如拉住了她。
譚四知曉盧氏向來不過問賬本的事情,平日里只管收錢,雖然疑心過每月的進賬越發少了,但也好糊弄。如今事情敗露,必是受了誰的點撥。
看到盧氏身旁一聲不發的年輕姑娘,哪里還有不清楚的。
陳氏點心鋪養了十六年的女兒的身世一朝被揭開,原是山雞占了鳳凰窩,如今真相大白,這件事兒街坊鄰居都傳開了。
想必這位就是剛被送回來的假鳳凰了。
“我們這么多年親戚,你真要聽信這外人的胡言亂語?”譚四還想掙扎一會兒。
這話陳玉如就不愛聽了,輕聲解釋,“這話不對吧,真要論血親關系,譚四叔似乎才是外人呢。”
譚四狠狠斜了陳玉如一眼,恨她在盧氏那嚼了口舌,嘴皮子也利索。
盧氏懶得與人多費口舌,“譚四,你今個兒必須給個說法。”
隨即轉向杵在旁邊看戲的兒子,“去,將鋪子關了,和小山說一聲兒今天給他放假,把店關了。”
陳串原還看著熱鬧,對店鋪的事情一知半解,只知往日里和善的譚四叔犯了大事兒,得了命令拔腿就跑去了前頭鋪子里知會廚子何小山。
譚四見這場面,心想盧氏怕是來真的,本就心虛,雙膝沒忍住一軟,跪倒在了地上,“我也是一時鬼迷了心竅才做出這種糊涂事兒。你也知道,我家里這些年給老爹供藥,也不好過啊。”
陳玉如站在旁邊冷眼看著。
前些年里,豫章侯府里常有家仆偷主子的物什出去賣,都是這套說辭,陳玉如見多了心里沒掀起一絲波瀾。
“還錢還是報官,你自己選一個吧。”她輕聲開口。
盧氏平生最恨被欺騙,也沒反駁陳玉如的做法,“看在這么多年親戚情分上,我也不想撕破了臉皮,你把這些日子貪的銀錢還來,這事兒就算了了。”
拉扯到最后,譚四也沒掏出多少銀錢。
仔細問后發現那譚四竟沾上了賭錢,外面還欠著一筆賬,那些偷拿的銀子早就進了別人口袋。
盧氏哪受得了這樣的氣,一怒之下報了官。證據確鑿,譚四被衙門的人拿走很快就定了罪。
只是,本就搖搖欲墜的陳氏點心鋪這回又少了個掌柜,更是開不起來。
盧氏本就打算月底就關鋪子,這下提前了大半個月。
陳玉如哪能見鋪子真沒了,大手一揮,“我來當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