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欞上的青玉風鈴突然發出細碎輕響。王鑫睫毛顫了顫,指尖觸到枕邊殘留的溫軟——是青兒昨夜蜷在他身側時,發梢蹭過的位置。睜眼剎那,晨光正從雕花窗格斜切進來,在青磚地上投出菱形光斑,光斑中央,青金色的尾羽正隨著微風輕輕顫動。
那串風鈴是青兒化形三月時送他的。彼時她還帶著幼鳥的笨拙,蹲在丹房梁上拔尾羽,被他撞見時,指尖還沾著星點血珠:“鑫你看,鸞羽遇主則鳴。”此刻風鈴未動,他卻聽見窗扉滑動的輕響——不是風,是青兒獨有的、帶著晨霧濕氣的氣息。
“醒得比卯時初刻的漏鐘還準。”青兒赤足踏過窗臺,足底沾著后山的青苔碎屑。結丹后的她愈發輕盈,青金色長發用一根纏著星靈草的藤蔓松松挽著,發尾垂到腰際,隨動作揚起時,能看見發間隱約嵌著的碎鉆——那是她前日在虛空裂隙里尋到的星砂,說是要攢著給王鑫煉護心鏡。
她指尖凝著的朝露在晨光中流轉七彩,宛如凝固的虹。“最高那株星靈草頂的花苞,卯時初開第一瓣。”青兒踮腳湊近,異瞳在光影里晃動——左眼金芒如烈日,右眼翠綠似幽篁,“我守了半夜,看它沾著月輝凝露,就知道該是你的。”
朝露觸及眉心的瞬間,王鑫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寒鴉谷,青兒重傷后第一次化形,也是這樣把帶著體溫的靈液喂進他嘴里。此刻甜香在唇齒間炸開,混著一絲清冽的空間之力,像細小的游蛇般鉆進經脈,在胸口舊傷處織出溫軟的網。他下意識扣住青兒手腕,觸到新添的銀色紋路——那是上周她為追一顆墜落的星核,硬闖三重空間褶皺留下的痕跡。
“還疼嗎?”拇指摩挲紋路時,感覺到她手腕微微發顫。青兒耳尖泛紅,卻沒躲開,反而傾身替他拂開額前碎發:“你總問這個。上次替我擋劫雷時,肋骨斷了三根還瞞著我呢。”話未說完,前院傳來楊玲踩過石板路的聲響——木屐底與青磚相擊,節奏比平日快了些許。
青兒指尖劃過虛空,空間如水波般泛起漣漪。下一刻,兩人已立在院角老松樹下。松針落在青兒發間,她卻渾然不覺,仰頭望著他笑,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楊姐姐腳步聲里帶著藥香,該是新配了生肌散。”說著忽然湊近,鼻尖幾乎貼上他的,“可你剛才心跳亂了,比上次在鏡花潭被我偷親時還快。”
王鑫耳尖發燙,正要開口,卻見青兒指尖輕輕一挑,一片松針便沾著他衣襟落下。遠處楊玲的聲音傳來:“師兄,靈參第三畦該澆月露了。”他轉身時,瞥見青兒指尖閃過的微光——是她悄悄將一片青金色翎羽塞進了他袖中。
藥圃里,楊玲正用藤蔓編的水壺澆灌靈參。晨光穿過她發間的木樨花,在圍裙上投下細碎光斑。看見王鑫走來,她指尖微頓,目光在他衣領處停留半刻——那里沾著半片青金色羽毛,邊緣還帶著未凝的空間之力,像碎掉的琉璃般泛著微光。
“昨夜又替青蘅師妹護法了?”她遞過盛著月露的木瓢,壺身還帶著體溫,“她結丹后神通精進,只是空間之力耗神,師兄別由著她胡鬧。”話音未落,青兒已從虛空中踏出,手里托著個巴掌大的琉璃盞,盞中浮著七顆凝露,每顆都裹著星芒般的紋路。
“楊姐姐,這個給你。”青兒將琉璃盞塞到楊玲手中,指尖不小心碰到她手腕——那處有道淺褐色的舊疤,是去年替王鑫試毒時留下的。“放在藥圃四角,能讓靈草扎根時少受地脈紊亂的影響。”她歪頭看著楊玲,異瞳里映出對方怔忪的神情,“我在星淵底的時空縫隙里尋了三日,這些凝露里裹著子時初刻的星力,和你的木靈根最合。”
楊玲指尖劃過盞沿,忽然想起三年前,青兒剛化形時躲在藥圃不敢見人,總偷喝她泡的靈茶。那時這只小鸞鳥總把尾巴蜷成毛球,見她來了就往王鑫身后鉆,如今卻能大大方方遞來這么珍貴的靈物。“青蘅師妹...”她伸手拂過青兒眉心的朱砂痣——那是結丹時天地賜下的印記,此刻正隨著情緒輕輕發亮,“你總把好東西往外送,可知這些時空凝露,便是長老們也未必舍得給外人?”
青兒眨眨眼,忽然握住楊玲的手,將凝露按進她掌心:“楊姐姐不是外人。”她聲音輕軟,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你給鑫熬的藥,我都偷偷嘗過——最苦的那味龍舌草,你總挑最嫩的芽尖,怕他喝著澀。”
王鑫在旁聽得心頭微顫,正要開口,腰間納虛壺突然震動。壺嘴自動張開,一塊拳頭大的虛空晶核滾落在地,內部流轉的星河突然投射出畫面——是半年前千機谷探險時,他替青兒擋住空間裂隙的場景。畫面里的自己渾身是血,卻死死將青兒護在懷里,而當時的青兒睜著異色瞳,眼中除了驚慌,還有種近乎偏執的光。
“這晶核...”青兒慌忙去撿,卻被楊玲按住手背。這位向來溫柔的師姐此刻目光灼灼,盯著晶核里的畫面輕聲道:“留著吧。有些東西,比任何靈丹都珍貴。”她轉身時,藥圃里的靈參突然抽出新葉,淡藍色的花苞在晨風中輕輕搖晃,竟比平日早開了三日。
午后的浮玉峰來了不速之客。靈獸峰首座萬獸尊者拄著龍頭拐杖,帶著三只渾身冒金光的金丹期靈獸,正站在演武場中央搓手:“青蘅師侄啊,老夫聽說你能操控時空之力?要不...露一手?”老頭兒胡子翹得老高,眼睛直勾勾盯著青兒發間的青玉簪——那是王鑫用千年寒玉刻的,簪頭雕著半只展翅的青鸞。
青兒看向王鑫,見他笑著點頭,才指尖輕劃。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如水幕般展開,將她與王鑫籠罩其中。屏障外,萬獸尊者抬手捋胡子的動作突然慢下來,像被凍在琥珀里的昆蟲,連旁邊靈獸甩尾巴的動作都變成了慢鏡頭。
“這是時空延緩術。”青兒貼近王鑫耳畔,聲音帶著回音,“師尊說,只有心意相通的人,才能在同一時空域里保持正常感知。”她指尖輕點他胸口,那里有道淡粉色的舊疤,是替她擋劫雷時留下的,“你聽...”
不是聲音,而是一種微妙的共鳴。王鑫忽然發現,青兒的心跳正透過相貼的肩膀傳來,與自己的心跳分毫不差。這種同步率在結丹那晚達到過頂峰——那時他們被九重劫雷困在結界里,青兒將本命精元渡給他時,兩股靈力在識海里擰成了麻花,從此便有了這種無需言說的默契。
“第一次在崖底見到你時,我心跳得比現在還快。”王鑫輕撫她發間玉簪,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他在懸崖裂縫里撿到渾身是血的小鸞鳥,她縮成毛球躲在他掌心,卻用尖喙輕輕蹭他手腕,“那時你羽毛都沒長全,卻硬要替我擋住追兵。”
青兒耳尖發紅,正要反駁,屏障突然泛起漣漪。萬獸尊者的聲音驟然清晰:“了不得!這等神通若用在戰斗中...”老頭兒突然頓住,因為他看見屏障內的兩人不知何時已十指相扣,周身縈繞著淡淡的五色光暈——那是高階道侶才會有的靈力共鳴。
“道侶?!”尊者胡子都驚得翹起來,“你們何時...老夫上個月見你們還只是兄妹相稱!”青兒尖叫一聲,化作青鸞真身沖天而起,尾羽掃過演武場,留下一串帶著霞光的翎羽。王鑫慌忙解釋,卻見青鸞突然俯沖而下,在掠過他頭頂時,用尖喙輕輕啄了下他發冠,順帶扯走了束發的絲帶。
“年輕人啊。”萬獸尊者搖頭晃腦地走了,三只靈獸跟在后面直犯嘀咕。王鑫望著青鸞在天上盤旋,忽然想起她化形后第一次穿襦裙,也是這樣慌慌張張地往樹上飛,結果裙擺勾住枝椏,害他爬了半個時辰的樹去救。
暮色浸染劍坪時,王鑫正在練《函夏經》第三式“長虹貫日”。函夏劍在手中化作五色流光,卻在刺出的瞬間突然凝滯——不是他收力,而是面前的空間像被無形的手按住了。
“又胡鬧。”他轉身,看見青兒坐在松枝上晃著腿,指尖纏著琉璃般的空間紋路。她換了身月白色襦裙,腰間系著他送的青玉腰帶,發間松針不知何時換成了朵新鮮的星靈花,隨著動作輕輕顫動。
“這招不對。”青兒躍下樹,從背后環住他的腰,指尖扣住他握劍的手。她的體溫透過衣料傳來,帶著溫泉般的暖意,“師尊說,‘長虹貫日’要借空間折疊之力,就像這樣...”
她引導著他的手腕劃出弧線,劍鋒所過之處,空氣泛起細密的漣漪。王鑫忽然想起昨夜在書房,青兒趴在他案頭畫空間符文,筆尖蹭到鼻尖也不自知,最后在宣紙上畫了只歪歪扭扭的青鸞,旁邊寫著“鑫的劍要比星星還快”。
“再試一次。”青兒退開兩步,眉心朱砂痣發亮。虛空里突然浮現出金色人影——是《函夏經》插畫里的祖師練劍圖,每招每式都帶著古樸的道韻。王鑫心神一震,依圖揮劍,函夏劍突然嗡鳴著脫手而出,化作長虹貫穿云霞,劍嘯聲驚起幾只歸巢的靈鳥。
青兒展臂旋轉,青金色裙擺如花開般揚起。當長劍回落時,她恰好旋進他懷中,發間玉簪與劍柄相撞,發出清越的聲響。這一瞬,王鑫忽然想起某個夢里的場景——同樣的暮色,同樣的劍鳴,只是那時青兒還不會說話,只會用頭蹭他手心。
“你們...”楊玲的聲音從回廊傳來。她抱著新采的靈藥,藤籃里裝著剛開的星靈花,花瓣上還沾著夕陽的金粉。青兒慌忙從王鑫懷里退開,卻忘了收回空間之力,腳下一虛,整個人懸在了半空。
“我、我來送藥。”楊玲將藥籃放在石桌上,目光掃過兩人交握的指尖,“師兄的傷...用了新配的生肌散,三日內別碰冷水。”她轉身時,指尖拂過藥圃,所有靈草同時綻放,在暮色里連成一片花的海洋,其中最艷的那朵星靈花,正朝著劍坪的方向輕輕搖曳。
子時初刻,王鑫在空床上摸到一片涼。推開窗,后山溫泉方向飄來若有若無的歌聲,像鸞鳥清啼,又帶著流水般的韻律。他順著石階走去,看見青兒坐在溫泉邊的巖石上,赤足浸在水中,指尖流轉著細碎的空間之力。
她在構筑微型星河。每顆“星辰”都是凝固的水滴,內部映著不同的畫面:寒鴉谷里他替她包扎傷口,丹房里她偷喝他煉的藥被苦得皺眉,鏡花潭邊她第一次親他時耳尖通紅的模樣...王鑫忽然想起,青兒曾說過,鸞鳥一生只會記住一個人的氣息,從第一次在崖底聞到他的血味開始,她就再也忘不掉了。
“睡不著?”他在她身旁坐下,指尖觸到她發梢的濕潤——是溫泉的水汽。青兒歪頭靠在他肩上,異瞳在月光下化作流轉的星河:“結丹后睡眠很少,總想著把以前的事都記下來。”她指尖輕點,一顆星辰放大,顯出三年前那個雨夜的場景——他背著她在泥濘里狂奔,她趴在他肩頭,聽見他心跳聲像擂鼓般響在耳邊。
“那時我想,就算死了,也要把羽毛留給你。”青兒忽然轉身,雙手捧住他的臉,“后來你喂我吃續命丹,自己卻暈了三天,我就想啊,這輩子都要跟著你,哪怕你趕我走也不走。”
夜風掠過溫泉,水面泛起漣漪,映碎了星河。青兒忽然頓住,盯著王鑫眼中的倒影——她眉心的朱砂痣正在發光,內部浮現出古老的符文,像某種沉睡的印記被喚醒。“七殿重聚...”她無意識地呢喃,指尖突然發冷,“我結丹時看見的畫面...有座倒塌的神殿,還有你渾身是血的樣子...”
“別怕。”王鑫將她攬入懷中,五色靈力緩緩渡入她體內,“當年你替我挨了三道劫雷,現在換我護著你。不管什么七殿八殿,我們一起扛。”他下巴抵著她發頂,聞到熟悉的星靈草香——那是她總偷偷撒在他枕頭上的粉末,說是能助他安眠。
青兒在他懷中漸漸平靜,忽然仰起臉,睫毛上沾著水汽:“鑫,給我起個名字吧。”她聲音輕得像羽毛,“以前他們叫我‘青鸞’,叫我‘小鸞’,可那都不是真正的名字...”
王鑫望向夜空。北斗七星在云隙里閃爍,忽然想起《山海經》里的記載:“青鸞,又名青蘅,身覆青金羽,鳴則天下安。”“青蘅如何?”他指尖劃過她眉心朱砂痣,“食朝露而歌,見之則安寧。就像你第一次對我笑時,我心里的感覺。”
“青蘅...”她輕聲重復,眉心印記突然大放光明。王鑫胸口的舊疤傳來酥癢感,低頭看去,竟見猙獰的疤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最后化作一道淡粉色的細線,像青蘅發間的星靈花瓣。
“再叫一次。”青蘅貼近他唇邊,鼻尖蹭過他下巴。
“青蘅。”
星光如細雨落下,將相擁的身影裹進銀白的繭。遠處藥圃里,楊玲親手栽的那株星靈草突然拔高一尺,七片花瓣同時綻開,每片都映著不同的光影——有晨露凝香的窗欞,有劍影成雙的暮色,還有此刻星河下交疊的剪影。
青蘅忽然輕笑,指尖在虛空中劃出個圓。微型星河落入溫泉,水面頓時映出千萬個他們的倒影。王鑫看著她眼中的光,忽然明白,所謂道侶共鳴,從來不是靈力的契合,而是當她念出“青蘅”這個名字時,他心里騰起的,比任何神通都溫暖的,名為“歸屬”的力量。
夜風掠過浮玉峰,青玉風鈴再次輕響。這一次,不是因為青蘅靠近,而是因為某個名字的誕生——帶著朝露的清甜,帶著星河的璀璨,帶著兩個靈魂終于契合的,初啼般的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