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貪念靈魂(六)
- 靈魂穿透世界
- 作家h2pigq
- 2413字
- 2025-06-16 11:03:59
陳課長臉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凈,額頭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他眼神慌亂地掃過王組長,隨即猛地向張麗和小婭那邊遞去一個極其嚴厲的眼色。
張麗反應極快,臉上的媚笑絲毫未變,像涂抹著濃重油彩的面具。她“哎喲”一聲嬌嗔,扭動著纖細的腰肢,一手端起一杯斟滿的紅酒,一手拎著酒瓶,整個人就風情萬種地擠到了邱副廠長的沙發扶手上。“我的大廠長哎!”她聲音甜得發膩,帶著夸張的委屈,“您可千萬別聽那些嚼舌根的瞎編排!我們陳課長對您、對老大,那是一片赤膽忠心,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給您二位看看!天地良心啊!”說話間,她柔軟的手臂已經蛇一般纏上了邱副廠長僵硬的胳膊,酒杯硬是湊到他嘴邊,“您消消氣,消消氣!這杯酒,我替我們陳課長、替我們整個四車間,敬您!您大人有大量!”
她身體緊緊貼著邱副廠長,不由分說地挽著他的手臂,硬是喝了一個姿勢夸張的交杯酒。放下酒杯的瞬間,她涂著鮮紅唇膏的嘴飛快地在邱副廠長那張油膩膩的臉頰上“啵”地親了一口,留下一個清晰曖昧的唇印。
幾乎就在張麗身體擋住視線的同一秒,陳課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西裝內袋里飛快地抽出兩張更厚實的、鑲著暗色金屬邊的卡片,閃電般塞到旁邊小婭的手里,同時用眼神狠狠示意——一張十萬,一張八萬!
小婭的手心瞬間被冰涼的卡片和冷汗浸透。她看著張麗貼在邱副廠長身上的樣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陳課長那近乎威脅的眼神死死釘在她臉上,讓她別無選擇。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喉嚨口的翻涌,努力擠出和張麗如出一轍的僵硬笑容,也端起一杯紅酒,坐到了邱副廠長的另一側。
“邱廠……”小婭的聲音有點發顫,但還是學著張麗的樣子,把酒杯往邱副廠長手里塞,同時挽住了他另一條胳膊。邱副廠長這次沒有明顯的抗拒,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小婭忍著強烈的屈辱感,也和他喝了一個別扭的交杯酒。就在酒杯相碰、手臂交纏、身體貼近遮擋住所有視線的那個瞬間,小婭的手如同受驚的兔子,飛快地探向邱副廠長敞開的西裝上衣口袋,將兩張沉甸甸的卡片塞了進去。
邱副廠長肥厚的身體似乎微微頓了一下,他眼角的余光掃過自己鼓囊起來的口袋位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他既沒有伸手去掏,也沒有再推開小婭。他只是慢悠悠地拿起桌上自己的酒杯,對著包間里炫目的燈光晃了晃,仿佛在欣賞那琥珀色液體的光澤,然后仰頭喝了一大口。剛才還縈繞在包間里的、關于舉報信和專案組的冰冷氣息,仿佛被這濃烈的酒精和迷離的燈光瞬間蒸發得無影無蹤。震耳欲聾的音樂再次主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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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四車間入口處煞有介事地拉起了一條刺眼的紅色橫幅:“熱烈歡迎廠專案組蒞臨指導工作!”邱副廠長親自掛帥,帶著人事、采購、財務幾個部門的負責人,一臉肅穆地“進駐”了車間。陣仗不小,動靜挺大。
調查過程卻像一出精心排練的滑稽戲。人事經理拿著本子,裝模作樣地找了幾個預先安排好的“工人代表”談話,地點就在嘈雜的車間通道邊上,旁邊機器(盡管沒開動)的陰影似乎都帶著沉默的威壓。所謂的談話,更像是單方面的通知。采購專員只是象征性地翻了翻陳課長和王組長提前準備好的、日期和數量都對得上號的幾份“規范”采購單,連眼皮都沒多抬一下。財務主管更是只在車間里象征性地轉了一圈,看了看休息區那幾箱作為“關懷”象征的方便面,對王組長遞過來的所謂“成本核算表”只是隨意瞄了幾眼,連翻開的興趣都沒有。
專案組離開后不到一周,一份蓋著鮮紅廠部大印的《關于四車間員工反映問題的調查情況通報》就張貼在了車間門口的宣傳欄上,旁邊還貼著幾張“大干一百天”的舊標語,諷刺地并置著。
“……經專案組深入車間,廣泛聽取各方意見,認真核查相關單據憑證……調查結果顯示,前期部分員工反映的‘訂單外流’、‘管理層侵占利益’、‘克扣員工收入’等問題……均查無實據,屬子虛烏有……”
“……反映出車間在基礎管理、員工溝通方面存在薄弱環節……建議車間管理層……加強與員工的交流溝通……及時傾聽員工心聲……改進工作作風……提升管理精細化水平……”
“……望全體員工……不信謠、不傳謠……安心本職工作……與企業共克時艱……”
紅頭文件在宣傳欄冰冷的玻璃后面,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白紙黑字,紅得刺眼的公章,像一道無形的鐵幕,堵死了所有的質疑和呼喊。它輕飄飄地,把幾個月來小郭他們被房租、催款單、孩子的學費壓彎的脊梁,把他們眼中熄滅的光,把他們胃里那些廉價方便面帶來的灼燒感,都歸結為一句輕描淡寫的“溝通不暢”、“管理薄弱”。
小郭、小孫和小崔擠在圍觀的人群里。小孫死死地盯著那幾行字,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臉上的肌肉扭曲著,像是在忍受著巨大的絞痛。小崔猛地轉身,肩膀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機床上,發出一聲悶響,他頭也不回地朝著車間角落的洗手間大步走去,背影繃得像一張拉滿即將斷裂的弓。小郭沒有動,他像釘子一樣釘在原地,目光穿透那冰冷的玻璃和紅頭文件,死死盯著宣傳欄后面那堵灰暗的墻壁。那墻壁后面,是通往廠部辦公樓的通道。
宣傳欄前聚集的人漸漸散開,嗡嗡的低語聲像一群受驚的蒼蠅,在空曠的車間里盤旋。有人搖頭嘆氣,有人麻木地轉身走向自己冰冷的工位。空氣里彌漫的,除了熟悉的機油味和金屬的冷氣,又多了一種東西,一種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名叫絕望的塵埃,無聲無息地沉降下來,覆蓋在每一張疲憊的臉上,覆蓋在每一臺沉默的機器上,覆蓋在那些曾經懷揣著微薄希望的心上。
小郭依舊站在原地,像一尊銹蝕在冰冷鐵地上的雕塑。他慢慢抬起手,粗糙的手指隔著工作服粗糙的布料,緩緩地、用力地按在左胸的口袋位置。那里,貼著他的心跳,藏著一封早已寫就、卻始終沒有勇氣寄出的信。信紙的邊緣,大概也被他反復的猶豫揉捏得發硬了。
那封沉重的信,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此刻隔著布料,燙著他的皮肉。舉報信的字句在他腦海中翻滾燃燒,署名處他和小孫、小崔的名字如同燒紅的鋼印。他抬起頭,目光穿過宣傳欄冰冷的玻璃,越過那堵灰暗的墻壁,投向更遠處——那里是廠部森嚴的辦公樓輪廓,在鉛灰色的天空下沉默矗立,像一座巨大的、不可撼動的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