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像一曲沒有盡頭的悲歌,在迷城上空反復吟哦。秦記酒館內,燈火依舊。蘇墨白面前那杯名為“忘川”的酒,依舊未動。他的手,還緊緊抓著那半展的畫軸,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仿佛稍一松懈,畫中的鬼魅便會破紙而出。
老秦的目光,從那幅詭異的畫卷上移開,落回蘇墨白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蘇先生,你方才說,這畫是家傳之物,祖上有訓,輕易不可展閱。”老秦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刻刀,試圖剖開蘇墨白混亂的思緒,“那么,蘇家第一位得到此畫的先人,是誰?他又是如何得到這幅畫的?”這個問題,像一根針,刺中了蘇墨白某個敏感的神經。他渾身一顫,眼神中的瘋狂略微退卻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埋的痛苦與……羞恥。
“第一位……”蘇墨白的聲音艱澀,像生銹的門軸在轉動,“是我的……太爺爺,蘇問心。”“蘇問心。”老秦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像是在品味其中隱藏的含義。“他曾是……晚清的一位宮廷畫師。”蘇墨白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愿提及的屈辱,“專為……后宮的娘娘們,繪制消遣的仕女圖。”“宮廷畫師,能接觸到的,皆是珍品。”老秦淡淡道,“這幅畫,莫非是宮中舊藏?”
蘇墨白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不……它不是宮中之物。它是……太爺爺從一個……即將被處死的‘妖人’手中,‘得’來的。”“妖人?”“是的。”蘇墨白眼中閃過一絲恐懼,“據說那妖人,擅長一種……邪術,能將人的魂魄,封印于畫中,使其永世不得超生。他被捕時,身邊只有這幅畫。太爺爺……當時不知怎的,鬼迷心竅,便用了一些手段,將這幅畫私藏了下來。”“私藏了……一幅可能封印著魂魄的邪畫?”老秦的語氣中,聽不出喜怒。
“太爺爺他……一生癡迷于畫技,他認為那妖人的畫,雖然邪異,卻有著……奪天地造化之功。他想從中參悟出……更高的境界。”蘇墨白的聲音帶著自嘲,“結果,境界沒參悟出來,卻把蘇家的子孫后代,都拖入了這無盡的詛咒之中。”“詛咒,從何時開始?”“從太爺爺得到此畫的第一個月圓之夜開始。”蘇墨白眼中充滿了血絲,“那夜,太爺爺獨自在書房展閱此畫,突然聽到畫中傳來女子的哭泣聲。他以為是幻聽,并未在意。可第二日,他便發現,畫上……多了一個人影。”“多了一個……撐著紅紙傘的女子。”
老秦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半展的畫卷。畫卷上,確實有一個撐著紅傘的女子背影,身姿窈窕,立于小橋之上。那紅色,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異常刺眼,像一滴凝固的鮮血。“從那以后,每隔一段時間,畫上的人就會‘動’。”蘇墨白的聲音因為恐懼而發顫,“有時是表情變化,有時是位置移動,有時……會多出一些細節。而每一次‘動’,都預示著……蘇家,或者與蘇家有牽連的人,會遭遇不測。”“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時候?”老秦問。“三天前。”蘇墨白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畫上那個……亭子里的書生,他……他原本是低頭看書的。三天前,我發現……他抬起了頭,像是在……看我。”他說著,手指顫抖地指向畫卷中那個模糊的亭中人影。“而昨天……與我家有生意往來的一個掌柜,暴斃了。死狀……與二十年前,我父親死的時候,一模一樣!”
酒館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雨聲,也似乎被這詭異的故事所震懾,變得輕微起來。“你父親……是如何死的?”老秦的聲音,像一柄手術刀,精準地切入最關鍵的部位。蘇墨白閉上了眼睛,臉上肌肉抽搐,仿佛在回憶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他是被……墨汁……活活嗆死的。”蘇墨白的聲音從牙縫中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徹骨的寒意,“他死的時候,口鼻之中,全是……新鮮的墨汁,就像……就像剛從硯臺里倒出來的一樣。而他的書房,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門窗緊鎖。”“法醫說……是窒息。但他們無法解釋,那些墨汁,是從何而來的。”
老秦沉默了。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一直未動的清水,輕輕呷了一口。“蘇先生,”他緩緩開口,“你有沒有想過,這幅畫,或許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主動’害人。”“什么意思?”蘇墨白猛地睜開眼。“畫,是載體。墨,是媒介。”老秦的目光深邃,像能洞穿一切迷霧,“如果那‘妖人’的邪術是真的,他將魂魄封印于畫中。那么,這些魂魄,必然帶著生前的……執念。”“執念?”“是的。”老秦點頭,“強烈的愛,強烈的恨,強烈的怨……這些執念,不會輕易消散。它們會依附于這幅畫,尋找機會……影響現實。”“而你們蘇家,作為此畫的持有者,便成了這些執念……最直接的目標。”“每一次畫中異動,或許并非畫本身在作祟,而是畫中的某個‘魂’,其執念強烈到了極點,通過某種方式……與現實世界產生了‘共鳴’,從而引發了悲劇。”
蘇墨白聽得目瞪口呆,這些話,超出了他以往所有的認知。“那……那個撐紅傘的女子……那個亭中的書生……他們……他們都是被封印的魂?”“很有可能。”老秦道,“而他們的‘動’,或許是在向你……傳遞某種信息。只是你被恐懼蒙蔽了雙眼,只看到了表面的詭異,卻忽略了……他們真正想表達的東西。”“表達?”蘇墨白喃喃道,“他們能表達什么?除了……索命?”
“比如,”老秦的目光再次投向畫卷,“那個撐傘的女子,為何她的傘,會越來越紅?紅色,可以代表喜慶,也可以代表……鮮血與警示。”“那個亭中的書生,他為何會從低頭看書,變成抬頭看你?他看的……真的是你嗎?還是……透過你,在看別的什么?”老秦的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重錘,敲擊在蘇墨白的心上。他從未從這個角度去思考過。一直以來,他都將這幅畫視為邪惡的根源,視為家族詛咒的化身,卻從未想過,這畫中,可能也囚禁著……渴望解脫的靈魂。
“我……我該怎么做?”蘇墨白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那是一種混雜著恐懼與一絲微弱希望的顫抖。“解鈴還須系鈴人。”老秦緩緩道,“首先,你要弄清楚,這畫中,究竟封印了哪些人的魂魄。他們生前,有怎樣的故事,又有怎樣的執念。”“其次,你要找到……當年那個‘妖人’。他既然能將魂魄封入畫中,或許……也知道如何將他們解放出來。”“可是……那個妖人,早已被處死了!”蘇墨白絕望道。“人會死,但他的技藝,他的傳承,未必會斷絕。”老秦的眼中閃過一絲莫測的光,“或者,他留下了什么……線索。”他指了指那幅畫:“這幅畫,本身就是最大的線索。它的風格,它的筆觸,它所描繪的場景……都可能隱藏著秘密。”
就在這時,酒館的門,又被推開了。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很高,很瘦,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他的身上,帶著一股比窗外雨水更濃重的……寒氣。他徑直走到吧臺前,目光,落在了蘇墨白腿上的那幅畫上。“這幅《幽篁夜宴圖》,果然在你這里。”男人的聲音,像兩塊石頭在摩擦,冰冷而生硬。蘇墨白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警惕:“你……你是誰?!”男人沒有回答,只是伸出一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緩緩道:“把它交給我。或許,你能活得久一些。”
夜雨依舊,墨痕詭局,又添新的變數。這個突然出現的黑衣人,與這幅詭異的古畫,又有什么關聯?蘇墨白的命運,又將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