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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食夢貘(一)

迷城的夜,不僅孕育著霓虹的迷離,也滋生著無形的夢魘。當現實的壓力將人逼至絕境,夢境,便成了唯一的避難所,或是……更深的地獄。

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迷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囂,沉入一種詭異的靜謐。而在城市的心臟地帶,一棟不起眼的寫字樓的七層,“清源心理咨詢工作室”的燈光依舊亮著。工作室的主人,名叫季明軒。他大約三十五六歲的年紀,戴著一副細框金邊眼鏡,面容清俊,氣質溫文爾雅,很容易讓人產生信賴感。

他是迷城小有名氣的一位心理醫生,尤其擅長治療各種疑難的睡眠障礙和焦慮癥。但季明軒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一個足以顛覆所有心理學理論的能力——他能進入病人的夢境。這種能力,他稱之為“入夢”。通過一種特殊的引導和自我催眠,他可以像一個潛行者般,悄無聲息地潛入病患光怪陸離的夢境世界。在那里,他可以直面病人內心深處的恐懼、創傷和執念,從而找到現實中難以觸及的癥結所在。這聽起來像是一種神乎其技的天賦,但也伴隨著巨大的風險。夢境是潛意識的領域,充滿了不可預測的變數。每一次“入夢”,對季明軒而言,都是一次精神上的冒險。他不僅要幫助病人梳理混亂的夢境,還要時刻提防被夢境本身的負面能量所吞噬和反噬。稍有不慎,他自己也可能迷失在別人的噩夢之中,甚至精神受創。

此刻,季明軒正坐在自己那間布置簡約卻不失格調的咨詢室內,面前的沙發上,坐著一位神情憔悴、眼神渙散的男人。男人名叫李哲,正是前段時間因入室搶劫傷人而被捕,并引發全城關注的那個搶劫犯。按理說,李哲此刻應該在看守所等待審判,但他的精神狀態卻在被捕后急劇惡化。他每晚都會被無法擺脫的噩夢所糾纏,整個人變得歇斯底里,甚至出現了嚴重的自殘傾向。看守所方面無奈之下,通過特殊渠道聯系到了季明軒,希望這位在處理極端心理問題上頗有建樹的醫生,能嘗試穩定李哲的情緒,至少讓他能正常接受審訊。

“李先生,請放松……深呼吸……”季明軒的聲音輕柔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告訴我,你都夢到了什么?”李哲的身體微微顫抖著,雙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頭發,眼神中充滿了血絲和恐懼:“血……到處都是血……那個女孩……她……她一直看著我……還有……還有那個快遞員……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鬼火一樣!”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驚恐。顯然,白天行兇的場景,以及被陸平制服時的恐懼,已經化為了他夢魘的主要內容。“除了這些,還有其他的嗎?一些……讓你感覺更深層恐懼的東西?”季明軒敏銳地捕捉到李哲話語中的一絲猶豫和未盡之言。單純的犯罪場景重現,雖然可怕,但似乎不足以將一個亡命之徒逼到如此崩潰的邊緣。

李哲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季明軒,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什么:“有……有一個影子……一個女人的影子……她沒有臉……但是……我知道是她……她一直在我耳邊說……說我欠她的……要我還給她……”“她是誰?”季明軒不動聲色地追問,同時悄悄調整著自己手邊一個造型奇特的銀質香薰爐的角度。爐內點燃的,是他特制的安神香,其中混合了一些不為人知的草藥,能夠幫助他更好地與病人的潛意識建立連接。

“我……我不知道……”李哲痛苦地搖著頭,“但她的聲音……很熟悉……又很陌生……像是從地獄里傳來的……”季明軒微微頷首。他知道,常規的心理疏導對李哲目前的狀態作用有限。要解開他心頭的死結,必須深入他的夢境,直面那個讓他恐懼的“影子”。他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針指向了深夜十一點。“李先生,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想嘗試一種特殊的治療方法。它或許能幫助你擺脫這些噩夢。”季明軒的語氣平靜,但眼神中卻透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專業與自信。李哲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抓住季明軒的手:“醫生!只要能讓我不再做那些噩夢!我什么都愿意!”

得到李哲的同意后,季明軒開始進行準備。他讓李哲躺在咨詢室內的那張舒適的躺椅上,為他蓋上薄毯。然后,他調暗了室內的燈光,只留下香薰爐旁一盞散發著柔和橘光的臺燈。他自己則坐在李哲身旁的一張扶手椅上,閉上了眼睛,雙手自然地放在膝蓋上。他的呼吸逐漸變得悠長而平緩,整個人的意識開始慢慢下沉,如同潛入深海。空氣中,那特制的安神香散發出的奇異香味,越來越濃郁。“現在,想象你走在一條漫長的走廊上……”季明軒的聲音變得有些飄渺,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門……那就是你的夢境之門……”他正在引導李哲,同時也在引導自己。片刻之后,季明軒的眉心微微蹙起。他感覺到一股冰冷、混亂、充滿了血腥和絕望的氣息,從李哲的潛意識深處彌漫開來。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連接上了李哲的夢境。下一刻,季明軒的意識如同穿過一層薄薄的水幕,眼前的景象驟然變換。

季明軒的意識甫一進入李哲的夢境,便被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刺骨的寒意所包圍。眼前的景象,正是李哲口中反復提及的犯罪現場——那個老舊小區的客廳。只是,夢境中的場景比現實更加扭曲和可怖。墻壁仿佛在微微蠕動,上面滲著暗紅色的、如同血液般的液體。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鐵銹味和腐敗氣息。

朱小姐蜷縮在地上,雙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頸部的傷口夸張地裂開,不斷涌出黑色的血液。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怨恨。而在不遠處,一個高大的、穿著快遞制服的身影背對著季明軒,那身影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即使只是一個背影,季明軒也能感覺到那雙“鬼火般的眼睛”似乎正透過后腦勺注視著自己。這顯然是李哲內心恐懼的具象化。他對朱小姐的愧疚與恐懼,以及對陸平那雷霆一擊的驚駭,共同構筑了這個噩夢的表層。

季明軒沒有貿然行動。他知道,夢境中的一切都是潛意識的投射,直接干預這些表層恐懼,效果甚微,甚至可能引發夢境主人的強烈抵抗,導致夢境崩塌。他此行的目的,是找到那個讓李哲更深層恐懼的“女人的影子”。他小心翼翼地在夢境中移動,盡量不驚動那些扭曲的景象。他的感官在夢境中變得異常敏銳,能夠捕捉到常人難以察覺的細微波動。

他注意到,在這個血腥的客廳角落,有一扇緊閉的、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木門。那木門顯得異常陳舊,門板上布滿了劃痕,仿佛被什么東西反復抓撓過。一股若有若無的、比血腥味更令人不安的陰冷氣息,正從門縫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就是這里了。”季明軒心中了然。那個“女人的影子”,很可能就藏在這扇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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