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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霓虹倩影(中)

酒意,在離開秦記酒館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后,便被迷城深夜的寒風(fēng)吹散了大半。剩下的,是老秦那三百塊皺巴巴的舊鈔票,以及一枚入手冰涼的黃楊木酒籌。錢,捏在手里,不像是錢,倒像是一把滾燙的沙礫,隨時會從指縫中溜走,或者,將他的手灼傷。酒籌,則像是一個沉默的護(hù)身符,又或者,是一個不祥的預(yù)兆。

寧子謙沒有回頭。他知道,一旦回頭,那扇門背后的昏黃燈光和若有若無的酒香,就會像無形的鉤子,將他重新拖回那個可以暫時逃避現(xiàn)實的樹洞。但他不能再逃了。他的故事,需要一個新的開端,哪怕那個開端,通向的是未知的深淵。

西區(qū)的路,比老鼠洞還要曲折。這里的霓虹,不像市中心那樣光鮮亮麗,它們的光芒是破碎的,疲憊的,帶著一種絕望的狂歡。許多招牌的燈管壞了一半,閃爍不定,如同瀕死者的喘息。空氣中彌漫著劣質(zhì)食物的油膩氣味,垃圾腐敗的酸臭,以及一種更深層次的,屬于絕望和沉淪的味道。寧子謙沿著一條幾乎被黑暗吞噬的小巷,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手機(jī)導(dǎo)航在這里早已失去了作用,他只能憑借著老秦給的一個模糊的方位,以及那塊據(jù)說會在特定時刻自己發(fā)光的“若蘭”招牌,作為指引。

終于,在一排排如同鬼魅般矗立的破敗樓宇之間,他找到了它。若蘭公寓。它比寧子謙想象的,還要老舊,還要……陰沉。像一個被歲月遺棄在角落,早已被人遺忘的孤寂老人,默默地承受著風(fēng)雨的侵蝕。墻皮大塊大塊地剝落,露出里面暗紅色的磚石,如同干涸的傷口。窗戶大多是黑洞洞的,少數(shù)幾扇亮著燈的,透出的光也異常黯淡,像是被厚厚的塵埃包裹著。樓頂上,那塊巨大的“若蘭”二字招牌,即使在白日,也顯得銹跡斑斑,了無生氣。字體是娟秀的行楷,帶著一種屬于舊時代的雅致,與周圍環(huán)境的破敗形成了強(qiáng)烈的反差。寧子謙仰頭望著它,想象著它在雷雨之夜,獨自閃爍著幽藍(lán)紫光的詭異景象,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這棟樓,仿佛從一開始,就散發(fā)著一種不祥的氣息,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公寓的入口,是一扇窄小的、油漆剝落的鐵門,虛掩著,像一張不情愿張開的嘴。寧子謙推開它,鐵門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一股濃郁的、難以名狀的氣味撲面而來。有老舊木材受潮后散發(fā)出的霉味,有經(jīng)年累月積攢的塵埃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像是某種腐朽花朵的甜膩幽香,在空氣中若隱若現(xiàn),勾著人的嗅覺。這股香氣,讓他想起了秦記酒館里那些年代久遠(yuǎn)的舊書卷,被時光浸染后散發(fā)出的味道,但又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妖異。也讓他想起了“蘭”字本身所帶的意蘊(yùn)。

樓道里沒有燈,或者說,燈壞了,沒有人修。唯一的照明,來自于樓梯轉(zhuǎn)角處一扇積滿污垢的小窗,從外面透進(jìn)來的、城市霓虹的駁雜光線,將樓梯切割成明暗交錯的詭異圖案。木質(zhì)的樓梯,踩上去發(fā)出“咯吱咯吱”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塌陷。扶手油膩而冰冷,積著厚厚一層灰。寧子謙一層一層地往上走,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回蕩,顯得格外清晰。他感覺自己不是在爬樓,而是在一步步走向某個未知的陷阱。偶爾,他能聽到從某些緊閉的房門后傳來一些細(xì)微的聲響——壓抑的咳嗽聲,模糊的電視聲,或者……什么聲音都沒有,只有死一般的寂靜。那些門,像是一雙雙緊閉的眼睛,在黑暗中窺視著他這個不速之客。

頂樓。閣樓的門,比樓下那些房門更加破舊,門板上甚至還有幾道像是被利器劃過的痕跡。老秦給他的鑰匙,是一把銹跡斑斑的黃銅鑰匙,造型古老。鑰匙插入鎖孔,轉(zhuǎn)動,發(fā)出干澀而刺耳的摩擦聲。門開了。

踏入閣樓的那一刻,那股特殊的香氣,似乎更濃郁了一些,但也更難以捉摸。斜頂壓得很低,讓人不自覺地想彎腰,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著這個空間。一張孤零零的木板床靠著斑駁的墻壁,床板上只有一張看不出顏色的破舊草席。旁邊是一張桌面布滿劃痕的舊書桌,和一把搖搖晃晃的、似乎隨時會散架的木椅。唯一的窗戶,積滿了厚厚的灰塵,透進(jìn)來的光線也因此顯得昏暗而混濁,給整個房間蒙上了一層不真實的濾鏡。透過那層污垢,依稀可以看到對面樓房黑沉沉的輪廓,以及近在咫尺的、那塊巨大的“若蘭”霓虹招牌的生銹骨架。它像一個沉默的鋼鐵巨獸,俯瞰著這座城市,也俯瞰著這個小小的閣樓。唯一的“現(xiàn)代”物品,是墻角那個嶄新的、廉價的電熱水壺,旁邊還放著一小包未開封的袋泡茶。這突兀的“饋贈”,更像是一個無聲的提醒,提醒他這個交易的詭異之處,以及老秦那句“有些人,進(jìn)去了,就再也沒能帶著完整的東西出來”。

寧子謙將隨身的破舊背包扔在床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動,揚(yáng)起一片細(xì)微的灰塵,在混濁的光線中飛舞。他環(huán)顧四周,試圖從這壓抑的空間里找到一絲能夠安放自己不安情緒的角落。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被書桌角落的一點異樣吸引了。

那里,有一道極細(xì)微的、尚未完全干透的墨痕。墨色烏黑,帶著一種奇特的亮澤,不似尋常墨汁那般沉滯,反而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微弱的光線下,隱隱閃爍著一絲幽微的光芒。像是剛剛有人不小心滴落,又被匆匆擦拭過,但依舊留下了清晰的印記。寧子謙的心猛地一縮。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英雄牌鋼筆,筆帽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從進(jìn)門到現(xiàn)在,根本沒有碰過任何與墨水相關(guān)的東西。他甚至連背包都還沒打開。這墨痕……是誰留下的?而且,這墨水的質(zhì)地和顏色,讓他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是夢里?還是某個被遺忘的片段?一個念頭,如同冰冷的電流般竄過他的脊背。難道……在他之前,已經(jīng)有人來過這里?或者說,這個閣樓里,一直“住”著什么?他想起了酒館里那些關(guān)于女人歌聲的傳說。

他走到窗邊,費(fèi)力地用袖子擦開一小塊玻璃上的污垢。窗外,是迷城錯綜復(fù)雜的樓宇輪廓,在夜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霓虹的光芒,在遠(yuǎn)處閃爍,卻無法照亮這片被遺忘的區(qū)域。就在他凝視著窗外,試圖平復(fù)自己紛亂的思緒時,一陣極輕柔的、如同嘆息般的歌聲,毫無預(yù)兆地從隔壁傳來?;蛘哒f,不是“傳來”。那歌聲,更像是直接在他的腦海中響起??侦`、飄渺,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哀婉與魅惑,像是從遙遠(yuǎn)的舊時光里飄來,又像是情人間的低語,直接在人的靈魂深處回蕩。歌詞模糊不清,仿佛是某種失傳的古老語言,但那旋律,卻像是一根無形的絲線,輕輕撥動著寧子謙的心弦,讓他生出一種莫名的悸動與……深刻的不安。這歌聲,與酒館里那些酒客描述的“女人歌聲”何其相似!卻又更加……清晰,更加……近。他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歌聲斷斷續(xù)續(xù),時而清晰如在耳畔,時而又像是融入了風(fēng)聲,難以捕捉。而伴隨著歌聲,那股若有若無的甜膩香氣,似乎也變得……濃郁了一些,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寒意。

寧子謙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的鄰居……究竟是誰?或者,是什么?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口袋里那枚老秦給的黃楊木酒籌,酒籌冰涼堅硬的觸感讓他稍微獲得了一絲冷靜,也讓他想起了老秦那句“有些故事,一旦你開始傾聽,就再也無法假裝沒有聽見”。他走到與隔壁相連的那面墻壁前。墻壁很薄,上面糊著早已泛黃開裂的舊報紙,依稀還能看到幾十年前的新聞標(biāo)題。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去敲。他不知道自己敲開的,會是什么。

他決定先安頓下來,或者說,強(qiáng)迫自己安頓下來。他需要一個地方寫作,無論這個地方有多么詭異。他來這里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尋找這種“詭異”嗎?他打開那臺屏幕已經(jīng)有幾道裂痕的二手筆記本電腦,準(zhǔn)備開始他那份寫了無數(shù)遍開頭、卻始終無法繼續(xù)的劇本。當(dāng)他看到桌面時,卻再次愣住了。他的一個文檔,一個他昨晚在秦記酒館修改了一半的劇本初稿,文件名清清楚楚,圖標(biāo)顯示著“最后修改時間”是……十分鐘前。而他進(jìn)入這個閣樓,還不到五分鐘。冷汗,如同細(xì)密的蟲子,瞬間從他的額頭、脊背滲了出來。有人動過他的電腦!在他進(jìn)入這個房間之前,或者……就在他剛才凝視窗外的時候?

他顫抖著手,點開了那個文檔。文檔的內(nèi)容,和他昨晚離開酒館時一模一樣,每一個字,每一個標(biāo)點,都沒有任何增刪。但是,在文檔的末尾,那最后一個句號之后,卻多了一個孤零零的、用一種極為娟秀清麗的小楷寫下的字——

“待續(xù)……”

墨跡未干。烏黑亮澤,帶著奇異的幽光。正是他剛才在桌角看到的那種墨水!

“誰?!”寧子謙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身體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而微微顫抖。他兇猛地轉(zhuǎn)過身,聲音因恐懼而有些變形,嘶啞地低吼道。閣樓里空蕩蕩的,只有他自己的回聲,在狹小的空間里碰撞,顯得格外空洞和無力。窗外的風(fēng),似乎也停了。那陣若有若無的歌聲,也在他發(fā)出聲音的瞬間,戛然而止。空氣,死一般的寂靜。只有他劇烈的心跳聲,在耳邊“咚咚”作響,像一面被瘋狂敲擊的鼓。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微的、仿佛羽毛落地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那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若不是此刻閣樓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若不是寧子謙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緊繃到了極致,他根本無法察覺。那腳步聲,沒有重量,沒有遲疑,不疾不徐,正朝著他的房門而來。越來越近。停在了他的門外。

寧子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識地抓起身旁那把搖搖晃晃的木椅,擺出了一個可笑的防衛(wèi)姿態(tài)。他的手心全是冷汗,木椅的腿在他手中微微打滑。他死死地盯著那扇薄薄的木門,門板上的裂痕,像一張張獰笑的嘴。

“叩叩叩?!?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三下。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奇異的、甚至可以說是……優(yōu)雅的韻律。仿佛敲擊的不是門板,而是他的心房。

寧子謙沒有回應(yīng),他甚至屏住了呼吸。門外沉默了片刻。那股特殊的香氣,隔著門板,似乎更加清晰了。

然后,一個輕柔得如同夢囈般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那聲音,如同隔壁傳來的歌聲一般,空靈而動聽,卻又帶著一絲冰冷的寒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澳恪切聛淼泥従訂??”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怯,與……期待。

“我叫……”那個聲音頓了頓,仿佛在做一個重要的決定,又仿佛在回憶一個久遠(yuǎn)的名字。

“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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