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被滅門之事，師尊都是知曉的。”祝承沉默了半晌，才輕聲道，“自那之后，我便一個人在外面，靠著幫別人干些雜活換口飯吃。”

“不過我年紀小，很多事情也爭不過其他乞丐，”祝承垂眼笑了笑，“有時候就算爭到了，主人家看我是個小孩也不放心我去做，最后活也沒做上，還會因為搶活被其他乞丐追著打。”

“久而久之，我就特別會藏。”祝承笑著，在看見溫憫有些怔忪的眼神時又安撫似的揉了揉她的指尖，“也算是學會了一項技能。”

“后來呢？”溫憫心中有些酸澀，輕聲問道。

“嗯……后來嗎？”祝承仰起頭想了想，“后來某一次被一個魔修找到，差點死在他手里，幸得遇到貴人相助。”

溫憫不由得笑了一聲。

那時還是她第一次到這個世界，祝承也還沒有進霽云宗，她下山時無意間遇到正在逃難的祝承，系統讓她順手刷一波好感度，沒想到他記了這么久。

“然后你就來了霽云宗？”溫憫含笑看著他。

“嗯。”祝承唇角彎起來，眼睛卻是垂著的，在昏暗的洞中看不清神色，“師尊覺得，我是為什么來霽云宗？”

“報仇還是報恩？”溫憫微微揚眉，目光清冽，像一朵傲氣又張揚的山茶花。

“都不是。”祝承笑道，“我是有話想問師尊。”

“嗯？”溫憫答。

“我想知道……師尊那時如果遇到的是其他人，也會救么？”

“自然。”溫憫沒有片刻猶豫。

祝承目光閃了閃，還沒來得及說話，溫憫繼續道：“護得尋常百姓周全，不被魔修一派侵擾，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原來如此。”祝承垂眼，沉默了半晌，又復爾抬起眼，“可師尊，倘若……”

話尚未說完，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悶響。

溫憫當即警惕地抬起眼，抽出手，將他往后推了一把。

祝承目光一凜：“師……”

溫憫手中紅線飛出，纏下一塊尖利的冰晶。再一揚，冰晶破風而去，直抵他身前，連帶著祝承腕間的紅線纏繞了兩圈，釘在墻面。

她低聲道：“如若冰晶化開我還沒出來，你就跑。”

扔下這一句話的瞬間，身前石門轟然打開，紅衣身影消失在震起的煙塵中。

祝承皺眉，手指一觸冰晶，那堅硬的冰便如被火炙般化作一片虛無。

他毫不猶豫地邁步向溫憫的方向追去。

溫憫捏緊了紅線，正正與一道黑色身影相迎。

男人喘息著半跪在地上，指尖壓進淤泥中，血液從手背滑落，順著淌進泥土中。隨著溫憫的動作震落積塵，血腥味也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隨他的咳嗽聲在霧氣里浮沉著。

握著的一把木劍隨著右手脫力松開，墜落下來，尖端直指向溫憫所在的方向。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溫憫身上。

男人眉峰微揚，眼尾無弧，眸似墨深，看過來時帶著一股攝人心魄的銳利。

高挺的鼻梁，線條利落，緊抿的唇邊泄出一道鮮紅的血，卻并不讓他顯得凄慘，反倒平添幾分可怖。

在與那雙眼對上的瞬間，溫憫心猛然一跳。

涌上大腦的記憶仿佛也帶著血腥味，強烈地沖擊著神經。

躺在懷里逐漸失去溫度的祝承，被血染紅的祝家牌匾，被冰晶穿透身體的柳吹枝……

這就是……裴缊。

裴缊在她的注視下，一手壓著木劍，緩慢站起身，在這動作期間，他也始終未曾移開目光，視線如同一條蛇般死死纏在她身上。

衣角掠過塵土，隨驟然撲進的風被揚起。

溫憫深吸了一口氣，手心不知何時沁出的汗意被風一吹，泛出鉆心的涼。

她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碰到一只溫熱的手。

是祝承。

原本混沌的大腦一瞬間清醒過來，溫憫皺起眉，把他往外推了一把：“出去！”

“師尊！”祝承話還沒能說完，一道巨大的沖擊力將他推出洞口，石門再度合上。

不再顧忌門外祝承的叫喊聲，溫憫壓下指尖的顫抖，揚起頭，平復著呼吸與他對視。

裴缊緊緊盯著那道合上的門，片刻后又再度將目光落在她臉上：“他是誰？”

溫憫沒有與他廢話，手中紅線飛出，穿破空氣直抵他眼前。

裴缊往后退過半步，手中劍柄翻轉，利刃在指前繞過兩圈，反讓她手中的紅線將劍尖纏住。

她用力一拉，對方卻壓得極緊，無法松脫。

身后的石門受門外祝承的力，發出沉重的碰撞音后，搖搖欲墜。

她心一橫，咬牙用力拉過紅線，手中線勒進血肉中，染上血，泛出微弱紅光。

劍尖隨著她的動作往身前直直刺來，擦過手臂，血將衣服顏色洇深。溫憫閃身錯開，發帶被利劍劃破斷開，發絲落在肩膀，她手腕翻轉，紅線在腕間纏繞兩圈，劍從裴缊手中脫手，她用力一揚，利刃深深插入身后石門之中。

“等等……”裴缊目光掃過她肩膀，又急急吐出一口氣，“你聽我……”

溫憫手指緊緊勾上紅線拉住，利劍破風而來，只一瞬，穿透面前男人的身體。

裴缊目光與她對撞，嘴角忽的滲出血，一滴滴砸進污泥中。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么，又脫力地跪倒在地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揚起頭看向她。

血色仿佛上涌，裴缊的眼在昏暗的洞內愈發灰澀，染上看不清的濕潤。

溫憫走近兩步，垂下眼，冷漠地看向他。

“師……”

將要出口的話變成喉間一聲悶哼，腹部鮮血如注。

溫憫將穿透他身體的劍拔出，對準他的心臟再度用力插進。

帶著淡香的發絲落在鼻尖，溫憫微微俯身，手指按在他頸間脈搏處，一點點用力壓下去。

一點重量落在身上，感受到指尖的跳動已徹底消失，溫憫才抽回手去。

溫憫往后退開一步，原本依靠在她身上的尸身倒下，插在身前的劍將他抵住，無法落在地面。

她用手指搓了搓在裙邊暈開的血跡，又看一眼地上的那具尸體。

裴缊死了。

這個實感終于后知后覺地涌上來，她脫力地往后一靠，倚住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