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分，天下三分白，洛城卻宛如早春已至。

在鋪了滿地的雪之上，瓊花不合時宜的常開，這里是比武大會的中心，也是萬千修真者夢寐以求的證道之地。

巨大的紙鳶伴著尾處的紅線翩然落地，一眾紅衣少年踏雪而來。

溫憫蜷起手指，那紙鳶忽閃一下，變得杏仁大小，又落入掌心。

柳吹枝舍不得他那靈鳥帶這么多人，叫嚷著讓他們自己走，天劍閣一人踩把劍飛走了，留下滄溟閣和渡影閣對望半天，最后還是溫憫帶了兩個閣幾十號人。

滄溟閣跟著謝楓大都外向，借紙鳶飛行的一日里，已經和渡影閣打成一片，這會兩隊人馬正吵吵嚷嚷地在集市上亂竄。

比武大會的消息在半月前就傳出，洛城上下乃至附近城鎮的商販都早早占據好了攤位，密密麻麻擺了一條路，連茅廁邊也放著三個糖人攤子。

叫賣聲和少年興奮的討論聲混雜著，鋪成洛城熱鬧的底色。

謝楓走在隊伍最前面費力地扯著嗓子維持秩序，溫憫撐把紙傘在隊末無所事事，順手揪回想要往外跑的弟子。

祝承走著走著，就從隊首落到了隊尾，笑吟吟地湊到她身邊來。

溫憫原本是不想讓這雪打濕發才撐把傘，見到祝承過來，卻又思及他體內寒氣尚未排凈，便順手將傘遞給他。

這一來，她發上頃刻便落下幾片雪花，在暗紅的發帶上融開，像一朵轉瞬即逝的花。

祝承卻以為是要讓他撐傘的意思，笑著將傘面往她那一側傾過去。

溫憫正想說他這樣不成樣子，走在前面的幾個渡影閣弟子不知道什么時候看見兩人，一邊嚷嚷著祝承怎么一個人偷偷和師尊共傘一邊往傘下擠。

于是原本只有她一個人悠哉悠哉撐著的傘就變成了五個人擠擠攘攘地湊在一起，溫憫和祝承被圍在最中間，他們是沒淋到了，在外面圍了一圈的幾個人就不知道了。

溫憫不知道他們這一行為意義在哪里，又好氣又好笑。

罪魁禍首祝承無辜地眨眨眼，又趁著被人群圈起來，悄悄拉住了溫憫的袖。

溫憫正想說自己還不至于這就站不穩，祝承仿若能聽見她的心聲一般小聲說：“師尊，我大病初愈，好像要被擠摔了。”

于是原本想要拽出的袖子又停下了，溫憫沒說話，紅線纏上他的腕，將他往自己身邊拉緊了。

“頭不暈了？”溫憫淡淡抬起眼看向祝承。

他人生得高，又怕傘撐高了遮不住溫憫，于是傘面幾乎快要挨住他的頭，整個人像是被壓住，卻依舊笑吟吟。隔著傘柄，只能看見祝承帶著笑的半只眼，紛飛的雪花都被他擋住，落在他的發間，他聲音溫溫，在吵嚷的人群里卻異常鮮明：“嗯，已經好多了。”

“謝謝師尊這幾天來看我。”

溫憫腳步一頓，移開眼，蓋住其中一瞬的情緒翻涌，才平靜道：“嗯。”

她一度認為祝承在那期間沒有意識，但既然他全然知曉，她也不掩蓋自己做的一切。

祝承又彎起眼，還想要說什么，圍在身邊的一眾弟子卻突然鬧哄哄地吵開，一溜煙往前面的一個攤子跑去了。

溫憫于是只得緊趕兩步上前，提防著他們跑沒影了。

那攤子已經圍了不少人，除去霽云宗的人外還有不少其他宗門子弟，溫憫在這世界回溯了這些次早就對那些沒了興趣，只遠遠站在人群之外。

祝承撐著傘一直緊跟著她的步子，一步也沒讓她離開傘下，也靜靜站在她身側。

“你不去看看嗎？”溫憫還看著那群在攤子邊圍了一圈的霽云宗弟子，即便不看他也能感覺到那始終未曾離開過自己的目光，忍不住問了一句。

身旁的人搖搖頭，又笑著晃了晃兩人之間的牽連在一起的紅線。

溫憫這才想起方才給他系了紅線，于是準備收回去，祝承卻動了動手腕，將那紅線又往手上繞了兩圈，拉近了距離，又用小指勾住了，毅然是一副不放開的樣子。

第一次見到上趕著當人傀儡的，溫憫沒忍住笑了一聲。

祝承恰好在此時看過去。

她的眉眼都彎起來，長睫在眼尾勾出柔軟的弧度，像一只棲息的蝶。

他步子一頓，風便有了空隙掠過來，纏繞上溫憫的發絲，吹起耳骨間的流蘇，她一笑，耳尖也泛起一點紅，在晃動的銀箔下打出細碎的光影。

紅線微微一顫。

祝承垂眼看著她，碎發蓋住的眸忽暗，天地無色的寒冬，溫憫像靈氣滋養，不曾枯萎過的瓊花。

紅線本無靈，不該顫抖，是牽住的人手不穩。

他忍不住微微俯身下去，手指掠過她的臉側，停留在耳畔。

溫憫心跳停滯一瞬，呼吸也隨著他的動作牽動，起伏錯亂。

她應當要救贖祝承的，祝承的好感來得毫不掩飾，她本該順其自然接下。

但不知是怎么想的，她卻下意識地退開一步。

祝承的手指在空中停滯一瞬，最終落在她發間，又輕輕將那銀鏈從發絲中撥開。

他彎起眼，仿佛并沒有因為她的后退有半分難過：“師尊，頭發亂了。”

正這時，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又回來了，七嘴八舌地在溫憫耳邊說著什么，她一句也沒聽清，等回過神來，頭上被插了好幾個發釵。

林姚眨巴著眼，插著腰，一臉驕傲：“我就說我買這個適合師尊吧。”

“你買那個是什么啊，丑死了，我的那個才配。”

“你得了吧，師尊一身紅你弄個綠葉上去。”

不知是不是祝承起的好頭，這一批新來的弟子都沒被她平日里的冷淡嚇得不敢靠近，反倒比前幾屆弟子都更愛往溫憫身邊鉆，大有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架勢。

溫憫疑心自己被他們當成了布娃娃打扮，又有些好笑，便佯裝板起臉要取下那些發釵。

林姚跳起來嚷著“都是你們挑的太丑了師尊不愿意要”，溫憫的手指停在發間，又嘆了口氣，收回手，最終還是沒取下那些亂七八糟的發釵。

走在最前面的謝楓在此時回過頭來，一見弟子全跑沒影了，從別的宗門借了個擴音螺，扯著嗓子讓他們快點歸隊。

溫憫推一把面前的弟子們，把他們趕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