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北風卷著細雪掠過老槐樹,枯枝在風中發出嗚咽。巧藝坊內,炭盆燒得通紅,卻驅不散空氣中凝重的氣息。黛玉握著銀剪刀,正在桑皮紙上勾勒《踏雪尋梅》圖,鋒利的刀刃在紙面游走,將梅枝的虬曲之勢展現得淋漓盡致。她特意用茜草汁浸染紙張邊緣,宛如凝固的血跡。
忽聽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重物拖拽的聲響。王獵戶撞開柴門,鬢角霜花簌簌而落,棉襖肩頭還沾著冰碴:“林姑娘!快救救我家娘子!晨起吐血,人都快不成了!”紫鵑擱下搗藥的杵臼,陶罐里剛研磨好的三七粉灑出些許。黛玉望著藥粉在炭盆熱氣中揚起,心頭掠過不祥的預感。
出門時,黛玉瞥見墻上新貼的《驅寒迎春》剪紙——孩童手中的爆竹用朱砂勾勒,此刻卻似凝固的血痕。她裹緊粗布斗篷,踩著積雪往王獵戶家趕,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腳印。寒風卷起她鬢角碎發,恍惚間,竟與當年在瀟湘館咳血的場景重疊。
王獵戶家土炕上,婦人面色慘白如紙,枕邊瓷碗盛著暗紅血塊,在昏暗的油燈下泛著詭異的光澤。黛玉搭脈時指尖微顫,脈象細數如游絲,時而還出現結代:“肺癆重癥,本就虛損,卻為何突然……”她翻開藥渣,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突然捏起半片淡紫色花瓣——竟是紫茉莉,此花雖有涼血之功,卻性屬寒涼,與溫補的藥方相沖,無異于雪上加霜。
“這藥是今早新來的游方郎中煎的!”王獵戶攥緊獵刀,刀刃映出窗外鬼鬼祟祟的灰影。他猛地拉開房門,寒風卷著雪粒灌進來,卻只看到雪地上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蜿蜒著通向村外。巧姐突然拽住黛玉衣角,聲音帶著哭腔:“姐姐,昨兒看見綢緞莊的馬車停在村外,車上下來的人穿著黑斗篷……”
黛玉蹲下身,撫摸著巧姐凍得通紅的小手,目光落在墻角的藥罐上。罐口殘留的藥漬呈現出異樣的紫色,與紫茉莉的汁液顏色吻合。她腦海中迅速閃過近期村里的異動——半月前突然出現的游方郎中,總在深夜出入綢緞莊廢墟;還有李二媳婦被抓后,村里新冒出的陌生面孔。
深夜,巧藝坊油燈如豆。黛玉將紫茉莉花瓣壓在《本草圖鑒》剪紙旁,圖中神農嘗百草的衣襟上,銀針圖案閃著冷光。她取出放大鏡,這是棠云舟從西洋商人處尋來的物件,此刻正派上用場。在放大鏡下,紫茉莉葉脈上顯現出極細的“S”形刻痕——正是綢緞莊舊主的標記。
“小姐,查到了!”紫鵑推門而入,發髻凌亂,顯然跑了不少路,“那游方郎中是李二媳婦的遠房表哥!綢緞莊雖然關了,但有人看見邢夫人的貼身嬤嬤三日前進了村!”
話音未落,棠云舟匆匆而入,抖開浸透雪水的密信,信紙邊緣還結著冰碴:“京城傳來消息,邢夫人買通了府衙師爺,想借‘瘟疫’之名治你的罪!”他展開另一張圖紙,上面詳細標注著近期狗兒莊的人員往來,“這個游方郎中,半月前突然出現,背景神秘。”
黛玉突然舉起《百鳥朝鳳》剪紙,燭火透過鳥羽間的鏤空,在墻上投出綢緞莊的纏枝蓮紋暗影:“還記得夾竹桃案時,綢緞莊的手段嗎?”她拿起銀針,小心翼翼地刮取紫茉莉花瓣上的粉末,“此毒雖不致命,但長期服用,會讓虛癥之人病情急轉直下。他們這是想故技重施,用‘瘟疫’之名攪亂狗兒莊!”
三日后,縣衙公堂。游方郎中被押上堂時仍神色倨傲,冷笑道:“草民不過按方抓藥,何罪之有?”黛玉不慌不忙展開三丈長的《懸壺問藥》剪紙長卷,畫面從神農嘗百草起筆,到歷代名醫濟世,最后定格在現代醫者問診,每個場景都配有詳細的注解。
“諸位請看,”黛玉用銀剪刀指著剪紙中醫者手持銀針的畫面,“紫茉莉需在寅時采收,其性寒涼,最忌與溫補藥材同用。而王娘子的藥渣中,花瓣帶著露水,分明是卯時所摘。”她舉起用銀針串起的花瓣標本,在陽光下轉動,“更巧的是,郎中鞋底的泥土,與綢緞莊后院的土質完全吻合。”
棠云舟適時呈上密函,上面蓋著官府大印:“經查,此人受邢夫人指使,妄圖用‘瘟疫’之名制造恐慌,趁機收購狗兒莊的土地!”公堂內一片嘩然,游方郎中癱倒在地,終于如實招供。
暮色降臨時,雪停了。黛玉倚在老槐樹下,將新剪的《杏林春暖》貼在窗欞。剪紙中醫者背著藥簍踏雪而行,藥簍里的當歸、熟地用金粉勾邊,寓意祛病生暖。她特意在醫者衣角剪出幾縷飄帶,隨風輕輕擺動,仿佛帶來春的氣息。
棠云舟默默遞上溫熱的姜茶,茶杯下壓著半幅未完成的《并蒂梅》——正是五年前姑蘇城那幅的續作。“知道為何用剪紙記錄醫案嗎?”黛玉轉動銀剪刀,在月光下劃出細碎的光弧,“紙張易損,卻能反復裁剪。就像人生,看似困局,換個角度,便是新的天地。”
遠處傳來劉姥姥教孩童念《采藥歌》的聲音,伴著此起彼伏的剪紙聲,在雪夜里織成新的希望。而暗處,邢夫人的貼身嬤嬤冷笑著攥緊袖中銀針。她望著巧藝坊透出的溫暖燈火,低聲呢喃:“林丫頭,這只是開始……”寒風掠過,卷起地上幾片碎紙,仿佛預示著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