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竹葉間織就碎銀地毯,黛玉指尖摩挲著發(fā)間的陶制簪子,觸到花瓣上刻的“歡“字時,忽然輕笑出聲:“記得初到狗兒莊,只道這世道如寒冬永夜,何曾想過能遇著你這般...癡人。“她抬頭看他,眼尾被月光染得發(fā)亮,“竟把詩刻在簪子上,也不怕被人笑話。“
棠云舟將她往懷里攏了攏,避開竹枝上滴落的露水:“世人笑我癡,我偏要把癡話刻進陶土、寫成詩行,叫天地萬物都做個見證。“他忽然指著竹林深處,那里有幾簇早開的寒梅,“待梅花落雪時,我們便在這竹林里擺茶席,你寫詩,我烹茶,可好?“
黛玉點頭,目光落在他襟前別著的紅葉。那邊緣已有些磨損,卻被他用細(xì)銀線仔細(xì)縫過——正如他們走過的歲月,雖有傷痕,卻被溫柔補綴。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已是子時三刻。
“起風(fēng)了。“黛玉輕聲道,往他身邊靠了靠。棠云舟解下外袍披在她肩頭,袖口掠過她腰間的香囊,帶出一縷若有若無的藥香——那是他特意配的安神方子,混著她慣用的茉莉香。
“你聽。“他忽然低聲道。竹林深處傳來窸窣響動,竟是幾只野鹿踏碎月光而來。鹿群停在溪水邊飲水,鹿角上沾著的茱萸花瓣輕輕飄落,在石面上拼成不規(guī)則的圓形。黛玉想起日間祭月的供桌,忽然握住他的手:“明年今日,我們的孩子...或許能跟著一起登高了。“
棠云舟身形微震,轉(zhuǎn)頭看她時,卻見她耳尖紅得比楓葉更艷。他喉結(jié)微動,卻故意逗她:“若生個女兒,定要教她背《唐詩三百首》;若是兒子...“
“若是兒子,便叫他跟著你學(xué)劍。“黛玉接口,指尖掐了掐他手背,“只是先說好,不許像你這般油嘴滑舌。“兩人相視而笑,驚起枝頭宿鳥,撲棱棱飛向綴滿星子的夜空。
七、晨光初綻照歸程
當(dāng)?shù)谝豢|晨光爬上竹梢,兩人踩著露水返程。路過山腰時,棠云舟忽然停步,指著遠處的云海:“你看,那像不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剪的那只鳳凰?“云浪翻涌間,竟真有幾分展翅欲飛的模樣。
黛玉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菊花瓣,忽然想起昨夜詩會上虎娃的歪詩。她將花瓣夾進他的衣袖,輕聲道:“待回到村里,把虎娃的詩抄在宣紙上,貼在學(xué)堂墻上如何?讓孩子們知道,詩不必工整,心意才最要緊。“
棠云舟望著她泛著柔光的側(cè)臉,忽然俯身,在她額頭落下輕輕一吻。山風(fēng)掠過,帶來遠處狗兒莊的雞鳴聲,驚破了最后的夜霧。而他們相攜的身影,正被朝陽鍍上金邊,在鋪滿霜華的小徑上,踏出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那是歲月走過的痕跡,亦是余生漫長的伏筆。
戌時三刻,黛玉斜倚竹榻,懷中的通靈寶玉殘片突然發(fā)燙。恍惚間,太虛幻境的云霧漫進窗欞,青埂峰下的頑石竟化作寶玉的模樣,身著廣袖仙衣,腕間纏繞著金光燦燦的姻緣線。
“林妹妹,隨我歸位吧。”他的聲音空靈縹緲,卻帶著幾分熟悉的溫潤,“離恨天的甘露已備下,你我該了卻‘還淚’的前緣。”黛玉驚覺自己身著素白仙裙,發(fā)間別著的不是陶簪,而是一枚晶瑩的玉簪,簪頭刻著“莫失莫忘”四字。
云霧翻涌,十二扇紫檀屏風(fēng)轟然展開,每扇屏風(fēng)上都映著她與寶玉的前塵往事:甘露灌溉、靈河岸邊、木石前盟。最后一扇屏風(fēng)卻突然血光四濺,露出猩紅判詞:“玉鏡碎時仙緣盡,紅塵誤盡絳珠魂”。
“不!”黛玉后退半步,撞翻青銅鏡。鏡面裂痕中,她看見現(xiàn)世的狗兒莊:棠云舟站在陶窯前,焦急地望向天際,手中緊攥著她的剪紙蝴蝶。而寶玉的凡身——那個曾在賈府與她共讀《西廂》的少年,此刻正化作光點融入通靈寶玉。
“警幻仙子說,我是神瑛侍者,你是絳珠仙草,”寶玉的仙身走近,手中托著金盞仙酒,“飲下這盞,你我便可回到仙界,永無生老病死之苦。”仙酒泛起誘人的波光,卻在杯底映出棠云舟的倒影,他正冒雨奔向繡樓,發(fā)間的茱萸沾著泥點。
畫面驟轉(zhuǎn),黛玉回到賈府瀟湘館。窗外竹影婆娑,寶玉穿著青衫倚在欄桿上,手中拿著她送的香囊:“林妹妹,這些年的眼淚,可還夠?”話音未落,場景又變作狗兒莊的陶窯,棠云舟正替她擦去陶泥,指尖蹭過她的掌心:“顰兒,這陶泥里摻了桂花,燒出來會有清香。”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黛玉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寶玉的仙身與棠云舟的身影在她眼前重疊又分裂,前者周身縈繞著疏離的仙氣,后者則帶著人間的煙火氣息。遠處傳來虎娃的哭聲:“林姐姐!云舟哥哥說你被妖怪抓走了!”
“不要帶走她!”棠云舟的怒吼穿透云霧。黛玉猛然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抓著他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肉。窗外暴雨如注,竹枝被狂風(fēng)撕扯得噼啪作響,案頭的燭火卻固執(zhí)地跳動著,將他的影子牢牢印在墻上。
“是惡夢?”她顫抖著撫上他的臉,觸感溫?zé)岫鎸崱L脑浦埸c頭,將她緊緊摟進懷里,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你攥著寶玉的殘片喊‘我要留在人間’,可嚇壞了巧姐和虎娃。”
黛玉望向床頭的通靈寶玉殘片,碎片上“通靈”二字已模糊不清,反倒是棠云舟送的陶暖爐散發(fā)著暖意。她突然想起夢境中寶玉的仙身說的最后一句話:“紅塵雖苦,卻有值得眷戀之人”。
“云舟,”她輕聲道,“以后別讓我再碰那殘片了。比起仙界的清冷,我更怕...怕再也聞不到你身上的草藥香。”
五更天,雨停了。黛玉站在窗前,見棠云舟正在庭院中修補虎娃的風(fēng)箏。竹篾骨架上貼著她新剪的菊花紋樣,風(fēng)箏尾部系著一根紅繩,繩頭打了個笨拙的同心結(jié)——那是他昨夜慌亂中系的。
“林姐姐!”虎娃舉著重陽糕跑來,“云舟哥哥說,等會兒去山頂放風(fēng)箏,把惡夢都放走!”糕點上的松子掉了一半,卻被細(xì)心地擺成笑臉形狀。黛玉摸了摸他的頭,發(fā)間的陶簪突然發(fā)出細(xì)微的脆響——昨日摔出的裂痕里,竟冒出了一點嫩綠的芽。
遠處,老槐樹的枝葉間,半片茱萸剪紙在微風(fēng)中輕輕晃動。經(jīng)歷了暴雨的沖刷,殘紙上的“離”字竟被撕成了“心”形。棠云舟轉(zhuǎn)身看見她,笑著舉起風(fēng)箏:“顰兒,來幫我系上你寫的詩箋?”
她點頭走向他,繡鞋踩過濕潤的青石板。陽光穿透云層,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投下金色的光斑。而太虛幻境中,警幻仙子望著姻緣簿上逐漸淡去的“木石前盟”,輕輕合上簿冊——有些緣分,本就不該被仙規(guī)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