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詩韻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書頁邊緣,紙張因潮濕微微翹起。
窗外的雨聲漸弱,只剩檐角滴水敲打石階的聲響,像老舊的座鐘在計數。
唐墨爾袖中的銅錢不知何時又滑到掌心,邊緣的綠銹蹭在檀木扶手上,留下幾道暗痕。
“神子的事已經說得夠多了。”他忽然開口,聲音像蒙著層紗,“不如說說你?”
書架后的陰影里,一只蜘蛛正沿著絲線緩緩下墜。
李詩韻看著它落在《山海經考異》的燙金標題上,細小的足肢在“?!弊肿詈笠还P處徘徊。
“我?”她輕聲反問,指尖無意識地卷著發梢,“有什么好說的。”
唐墨爾喉結上的舊傷隨著吞咽微微起伏。“你和神子一樣,都是被選中的。”
他攤開手掌,銅錢在掌心映著窗外的天光,像一滴凝固的淚,“但你們又完全不同。”
“哪里不同?”她問,聲音輕得像落在紙上的塵埃。
唐墨爾將銅錢收回袖中,金屬邊緣蹭過布料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他望向窗外漸亮的天色,雨后的云層透出幾縷微光。
“神子像塊冰?!彼nD片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而你...像團霧?!?
書架后的蜘蛛突然墜下一截,懸在兩人之間的光影里。李詩韻看著那根幾乎透明的蛛絲在陽光下微微晃動。
“冰會越結越厚,”唐墨爾繼續說,“霧卻隨時會散?!?
遠處傳來園丁收拾工具的聲響,鐵鍬磕在石板上,清脆的一聲。
李詩韻注意到他說話時總盯著自己的袖口,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褶皺。
“聽起來不像夸獎。”她將《主神歷紀事》推回書架,羊皮封面與木板相觸,發出沉悶的輕響。
唐墨爾忽然笑了,喉結上的舊傷隨著笑聲微微抽動?!霸谶@里,能活下來的特質都算優點?!?
陽光透過濕漉漉的玻璃,在他衣襟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那只蜘蛛終于落到地面,飛快地鉆進了書架底層的陰影里。
李詩韻望著蜘蛛消失的方向,指尖輕輕劃過書架的邊緣。
木質的紋理在指腹下顯得格外清晰,像是某種無聲的回應。
窗外,雨后的陽光終于穿透云層,斜斜地灑在地板上。
塵埃在光柱中緩緩浮動,像無數細小的星辰。
唐墨爾站起身,藤椅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朱砂串珠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在陽光下泛著暗紅的光澤。
“時間不早了。”他的聲音恢復了平常的平淡,“藏書室該整理新到的古籍了?!?
李詩韻點點頭,目光掃過書架上那些整齊排列的書脊。
每一本都沉默地承載著不為人知的歷史,就像此刻房間里流動的光影,安靜而恒久。
唐墨爾走向門口時,皂靴踩在地板上幾乎沒有聲音。
只有腰間玉佩的穗子輕輕擺動,在空氣中劃出細微的軌跡。
“對了,”他在門前停下,沒有回頭,“晚餐后園丁會修剪西園的山茶,如果你有興趣的話。”
門軸轉動的聲音很輕,像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李詩韻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陰影里,只剩下陽光依舊靜靜地鋪滿半個房間。
她伸手觸碰那道光線,溫暖而干燥,仿佛能穿透皮膚直達心底。
遠處傳來園丁澆水的聲響,水珠落在地面的聲音清晰可辨,像某種安神的韻律。
李詩韻的指尖從陽光中收回,暖意還殘留在皮膚上。
她緩步走向書架深處,橡木地板在腳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角落里擺著一把蒙塵的梯凳,黃銅鉚釘已經氧化發黑。
指尖擦過梯凳邊緣,蹭下一層薄灰。
走廊盡頭傳來瓷器相碰的清脆聲響,大概是女仆在準備下午茶。
甜膩的香氣順著門縫滲進來,混著藏書室特有的霉味,形成一種奇特的溫暖氣息。
遠處鐘樓傳來三下沉悶的報時,驚起一群白鴿。
羽翼拍打的聲音由近及遠,最后消失在庭院上空。
她望著那些漸漸變成黑點的鳥影,突然想起書頁間那只墜落的蜘蛛。
神子推門而入時,門軸發出油潤的輕響。鏡鏈垂在肩頭微微晃動,將午后稀薄的陽光折射成細碎的金芒。
“你們剛才聊得挺開心?”他唇角微揚,聲音像杯溫熱的蜂蜜水。
指尖在門把上輕輕一叩,風衣下擺沾著庭院里未干的雨氣。
李詩韻的指尖還停留在《主神歷紀事》的燙金書脊上,聞言微微一顫。
“只是你以為?!?
羊皮封面被她按出淺淺的凹痕,像道未愈的傷疤。
“我只是隨便看看?!彼栈厥郑淇趻呗鋷琢V焐埃谙鹉镜匕迳蠞L出細碎聲響。
神子踱到窗前,皮鞋踩過地板上斑駁的光影。他摘下眼鏡,鏡片上的雨漬在陽光下泛著虹彩。
“四百年前的老黃歷了。”他用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鏡片,金屬鏡架在指間泛著冷光,“寫得像三流小說?!?
窗外剛修剪過的月季叢傳來沙沙聲,園丁的剪刀開合間,仿佛某種懶洋洋的節拍。
李詩韻看著他將眼鏡重新架回鼻梁,鏡鏈垂在肩頭微微晃動。那些鏡片后的目光總是平靜得像潭死水,此刻卻映著書架上斑駁的燙金紋路,顯出幾分罕見的溫度。
“唐墨爾說...”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裙擺褶皺,“你們找到神的時候,靈氣暫時回來了?!?
神子的袖扣擦過窗臺積灰,黑曜石表面缺的一角在光下格外明顯。他望著庭院里新移栽的山茶,聲音輕得像掠過水面的風:
“那只是回光返照?!?
李詩韻的指尖輕輕劃過窗欞,雨后殘留的水珠沾濕了指腹。涼意順著皮膚滲入,像一滴無聲的嘆息。
神子的鏡鏈在轉身時晃了晃,金屬光澤被暮色暈染得愈發溫吞。
庭院里新栽的山茶還裹著草繩,泥水在根部洇開深色的痕跡。
“回光返照...”她重復道,聲音落在潮濕的空氣里,像片羽毛墜入池塘。
遠處廚房飄來熬果醬的甜香,混著修剪過的青草氣息。
女仆們捧著銅壺穿過回廊,裙擺掃過石階上未干的水洼。
神子從風衣口袋摸出懷表,表鏈在掌心蜷成慵懶的弧度。
“就像這個?!彼鋈徽f,拇指推開鎏金表蓋,“發條走盡前,總會突然走快幾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