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那場染紅了曲江池的血，腥味仿佛能順著風，飄過潼關，吹遍整個中原大地。

當京兆七大門閥人頭滾滾、家產充公的消息傳開時，天下各個角落里的梟雄霸主們，反應各不相同。

有人不屑，認為這是楊倓自掘墳墓，斷絕了與士族共治的可能；有人驚懼，為此子的狠辣手段感到心底發寒；但更多的人，是在靜觀其變，等著看這頭關中猛虎下一步的動作。

然而，當第二條消息——齊王楊倓派遣其心腹大將、王妃之兄獨孤僧達，親率三千鐵騎出關，不為征伐，只為千里迢迢趕赴江都，接回正妃獨孤嫣然——傳到各路反王案頭時，整個天下的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起來。

就像一群饑餓的狼，同時嗅到了一塊從天而降的肥肉。

洛陽，皇宮。

剛剛登基稱帝，改元“開明”的王世充，正坐立不安地在大殿里來回踱步。他身上的龍袍顯得有些滑稽，仿佛是偷來的衣服，怎么穿都不合身。

不久前，他才剛剛把蕭薇柔那個燙手山芋送走，本以為能換來一時的安寧，讓楊倓和李淵先去死磕?？伤f萬沒想到，楊倓轉頭就派人來接另一個女人，而且還要大張旗鼓地從他的地盤邊緣路過。

“陛下，此事……乃是天賜良機?。　贝髮④娡跞蕜t上前一步，滿臉貪婪，“那楊倓為了一個女人，竟敢派三千人橫穿中原，簡直是自尋死路！我等只需在途中設伏，將那獨孤王妃擒下，楊倓便如被扼住咽喉的公雞，是殺是剮，還不是全憑陛下一句話？”

王世充心動了。他嘗過用女人要挾楊倓的甜頭，那種將關中猛虎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覺，讓他無比迷戀。

然而，不等他開口，一旁的謀士張公瑾便出列，潑了一盆冷水。

“陛下，萬萬不可！”張公瑾躬身一拜，語氣凝重，“王大將軍只看到了其利，卻未見其害。敢問陛下，上次我等軟禁蕭薇柔，結果如何？”

王世充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結果如何？結果是楊倓怒火滔天，不顧一切地整合兵馬，若不是李靖死死攔著，怕是關中七萬大軍早已兵臨城下。最后，他還不是得灰溜溜地把人送回去？

張公瑾繼續道：“陛下，楊倓此番派兵，與上次不同。上次他是為紅顏之怒，沖動行事。而這一次，他剛剛清洗關中，立威天下，便派大將、國舅獨孤僧達南下，名為接親，實為巡游示威！是在告訴全天下，他楊倓的兵，敢去中原任何地方！我等若此時出手，便是公然與他為敵，正中李淵下懷！”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更何況，陛下以為，這塊肥肉，只有我們看到了嗎？據臣所知，瓦崗的李密，河北的竇建德，甚至南方的蕭銑，此刻恐怕都已磨刀霍霍。我等若先出手，無論成與不成，都將成為眾矢之的，為他人做了嫁衣。”

王世充額頭滲出了冷汗。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派兵前去，卻被瓦崗軍的黃雀在后，連人帶兵一同吞掉的場景。

“那……依愛卿之見，該當如何？”王世充急切地問道。

張公瑾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傳一道旨意，命沿途州縣大開方便之門，好酒好肉好生招待，再派一員使者，帶上厚禮，親自護送他們出境。我等不僅不能動她，還要把她當菩薩一樣供著，讓她安安全全地過去。”

“什么？”王仁則大叫起來，“張公瑾，你瘋了？這是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這叫禍水東引?！睆埞炊嘉纯赐跞蕜t一眼，只盯著王世充，“陛下想，那獨孤嫣然在我大鄭境內安然無恙，一出境，便被李密或者李淵的人截了，那楊倓的怒火，會燒向誰？我等不僅置身事外，還能坐山觀虎斗，豈不美哉？”

王世充眼珠一轉，緊繃的身體瞬間松弛下來，一屁股坐回龍椅上，撫掌大笑：“妙！妙?。【鸵缾矍渌裕瑐麟拗家猓尓毠峦蹂e至如歸！”

……

與此同時，黃河以北，瓦崗軍大營。

帥帳之內，氣氛卻與洛陽截然相反，充滿了勃勃的野心與殺伐之氣。

“魏公，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瓦崗軍大將裴仁基唾沫橫飛，神情激動，“楊倓那小子，太狂了！他以為關中是他的，天下就也是他的了？派三千人就想接回老婆？他問過我們瓦崗軍的刀利不利嗎？”

其子裴行儼更是躍躍欲試：“爹說得對！魏公，末將愿領五千精兵，在滎陽設伏，定將那獨孤僧達連同他妹妹的腦袋，一并給您提回來！”

帳中諸將紛紛請戰，個個都想去摘這顆桃子。

帥位之上，瓦崗之主，魏公李密，卻只是捻著胡須，面帶微笑，一言不發。他的目光，落在了帳中一個始終沉默的青年將領身上。

“玄邃，你怎么看？”李密開口問道。

被點到名的徐世勣緩緩起身，此人面容沉靜，眼神卻銳利如鷹。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敢問魏公，我等取這獨孤嫣然，欲意何為？”

裴行儼搶著說：“當然是用來要挾楊倓！讓他割地賠款，獻出關中！”

徐世勣搖了搖頭：“楊倓此人，連關中門閥都說殺就殺，豈是輕易受人要挾之輩？用一個女人，或許能激怒他，卻未必能讓他傷筋動骨。況且，獨孤嫣然一死，獨孤家與楊倓反目，最高興的是誰？是李淵。我等費盡心力，卻是為李淵做了嫁衣，此為不智?！?

李密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依臣之見，這獨孤嫣然，殺不得，也不能殺?！毙焓绖拚Z出驚人，“但我們，必須得搶！”

帳內眾人皆是一愣。

徐世勣走到地圖前，指著從潼關到江都的漫長路線，沉聲道：“搶到手后，不殺不辱，以上賓之禮待之。而后，傳信給楊倓。”

“傳什么信？”

“告訴他，他的王妃，在我瓦崗做客。只要他肯與我瓦崗結盟，共擊李淵，待攻破太原之日，我等便將王妃完璧歸趙，并奉上三郡之地作為賀禮?！?

徐世勣的聲音鏗鏘有力，“如此一來，我等便將燙手的山芋，變成了聯合強援的籌碼！楊倓若應，則李淵必亡；若不應，他便是不顧發妻安危的薄情寡義之徒，必失獨孤家之心，關中亦會動蕩。無論他如何選擇，我等都立于不敗之地！”

“好！”李密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來，眼中精光大放，“玄邃此計，深得我心！殺一個女人，不過匹夫之勇。用一個女人，撬動天下格局，方為大丈夫所為！”

他環視帳下諸將，厲聲下令：“傳我將令！命裴仁基、裴行儼為先鋒，率一萬兵馬，即刻南下！記住，本公不要死的，要活的！誰敢傷了獨孤王妃一根頭發，軍法從事！”

“末將領命！”

殺機，從四面八方，涌向了那支尚在行進中的孤軍。

此刻，獨孤僧達正率領著三千鐵騎，行進在河南郡的原野上。騎士們軍容嚴整，馬蹄踏在地上，發出沉悶而富有節奏的聲響，卷起一路煙塵。

獨孤僧達回頭望了一眼身后緊緊跟隨的隊伍，心中豪情萬丈。他知道此行兇險，但他更知道，這是齊王殿下對他的信任，也是他作為兄長必須完成的使命。

“傳令下去，斥候前出三十里，分三路探查！全軍加速，日落前，必須趕到前方驛站！”

“是！”

他并不知道，在他前方，除了未知的反王，洛陽的偽帝，還有瓦崗軍和唐軍布下的天羅地網。他以為自己是利劍，即將刺破黑暗，迎回曙光。

殊不知，他與他要守護的妹妹，早已成為了無數獵人眼中，最誘人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