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像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

楊倓的目光，越過那個木匣，落在了男子的臉上。

盡管他低著頭，但楊倓依然能感受到那張平凡面孔之下，所隱藏的驚人力量與絕對的自信。

這，就是“鬼手”，荊無命。

“好。”楊倓的聲音，依舊平靜。他甚至還對著身后的張豹，半開玩笑地說道：“張豹，看清楚了，這可是傳國玉璧，莫要說本王小氣，不讓你開開眼。”

張豹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像一頭即將暴怒的猛虎。

他死死盯著那個木匣，仿佛要將它看穿。

他知道，那里面裝著的，不是什么玉璧，而是足以斷魂的“魚腸”！

裴蘊的臉上，已經抑制不住地浮現出猙獰的笑意。

韋氏家主的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所有參與密謀的世家家主，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石破天驚的一擊。

荊無命的嘴角，在無人察覺的陰影里，微微上揚。

他緩緩地，打開了木匣的鎖扣。

就在木匣開啟的一瞬間，一道細微的，幾乎微不可聞的機括聲響起。

也就在這同一時刻！

楊倓臉上的所有笑意，驟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君臨天下的無盡威嚴與冰寒刺骨的凜冽殺機！

他沒有后退，沒有閃避，而是做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將手中的青瓷酒杯，猛地擲于地上！

“啪！”

一聲清脆欲裂的碎響，在這死寂的殺局之中，如同一道九天驚雷，轟然炸響！

……

酒杯碎裂的清響，是信號！

不是世家門閥動手的信號，而是楊倓發動反擊的號角！

就在那“啪”的一聲響起的瞬間，整個曲江池仿佛活了過來。

“咻咻咻咻——！”

異變，首先來自于頭頂！

原本懸掛著燈籠與紗幔的亭臺樓閣之上，突然破開無數窗口，數百名身披重甲的神射營士卒，如幽靈般探出身形。

他們手中緊握的，不是弓，而是楊倓兵仗司剛剛研制出的，閃爍著冰冷寒光的連發強弩！

沒有絲毫的猶豫，沒有半句的廢話。

扳機扣動，弩弦震響！

密如飛蝗的弩箭，形成一片死亡的鐵幕，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朝著宴會亭榭中那些剛剛拔出兵刃的“賓客”與“侍女”，劈頭蓋臉地攢射而下！

“噗！噗！噗！”

血肉被洞穿的聲音，密集得像雨打芭蕉。

那些前一刻還面目猙獰，準備大開殺戒的世家死士，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便被這突如其來的箭雨射成了刺猬，身體抽搐著，帶著滿臉的難以置信，栽倒在血泊之中。

他們的眼中，充滿了茫然與恐懼。

刺殺者，怎么會……變成了被刺殺者？

與此同時，水榭四周的地面，那些裝飾用的屏風與帷幕，轟然炸裂！

“殺！”

山崩海嘯般的怒吼聲中，張虎親率的五千重甲步兵，手持厚重的塔盾與鋒利的長槊，如同一道鋼鐵洪流，自四面八方沖殺而入，瞬間便將整個宴會區域圍了個水泄不通！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那看似平靜的曲江池水面，“嘩啦”一聲巨響，無數黑影破水而出！

那是陳璉率領的水鬼營！他們口含通氣管，已在水下潛伏了整整一夜，此刻如同索命的惡鬼，攀上畫舫，撲向那些試圖從水路逃竄的敵人！

天羅地網，瞬間成型！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從楊倓擲杯為號，到伏兵盡出，不過是短短數個呼吸的時間。

而此刻的殺局中心，那場真正的刺殺，才剛剛開始！

荊無命的反應，快到了極致。

在楊倓擲杯的瞬間，他便已意識到事情敗露。但他沒有絲毫的慌亂，反而將所有的精氣神，都凝聚在了那必殺的一擊之上！

木匣之中，彈出的并非什么暗器，而是一柄三寸長的短刃，薄如蟬翼，刃口泛著幽幽的藍光，正是淬了“離魂散”劇毒的魚腸匕！

他手腕一抖，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直刺楊倓的咽喉！

這一擊，他自信，縱使是大羅金仙，也斷無幸免之理！

“保護殿下！”

一聲雷霆般的咆哮，震得人耳膜生疼。

張豹動了。

他沒有去格擋那柄毒刃，因為他知道自己沒那么快。

他選擇了最直接，也是最野蠻的方式。

他那魁梧的身軀，如同一頭發狂的巨熊，不顧一切地朝著楊倓身前猛地一撞！

“砰！”

沉重的悶響聲中，楊倓連帶著身下的桌案，被張豹硬生生撞飛出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致命的一刺！

而張豹自己，卻因為前沖之勢，胸膛迎上了荊無命那迅猛的后續攻擊！

“嗤啦！”

衣甲破裂，血光迸現！

張豹的胸口，被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襟。

“吼！”

劇痛，徹底激發了張豹的兇性。他不管不顧胸前的傷勢，一雙鐵鉗般的大手，帶著萬鈞之力，朝著荊無命的頭顱，狠狠砸了下去！

荊無命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似乎沒料到這個莽夫竟如此悍不畏死。他身形一矮，靈巧地避開張豹的重擊，腳下一點，便準備抽身遁入陰影。

但他快，還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后。

是墨五！

墨五的手中，沒有刀，沒有劍，只有一根看似平平無奇的熟銅棍。

棍出如龍，悄無聲息，卻帶著一股粘稠如泥潭的勁力，精準無比地點在了荊無命即將發力彈起的腳踝之上。

“咔嚓！”

一聲清脆的骨裂聲響起。

荊無命悶哼一聲，身形一個趔趄，那快如鬼魅的速度，驟然一滯。

高手相爭，勝負只在毫厘之間。

就是這剎那的停頓，已然決定了他的命運。

“給俺死來！”

張豹的咆哮再次響起，他忍著劇痛，轉身一記兇狠的鞭腿，如同戰斧般，重重地掃在了荊無命的腰肋之上。

“噗！”

荊無命如遭重錘，整個人橫飛出去，口中噴出一道血箭，重重地撞在了一根亭柱之上，這才滾落在地。

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發現腰肋的骨頭，至少斷了三根。

敗了。

敗得如此徹底，如此干脆。

荊無命的眼中，閃過一絲絕望與狠厲。身為頂尖的刺客，任務失敗，便只有死路一條。他毫不猶豫，牙關猛地一咬，準備咬碎藏在齒間的毒囊。

然而，就在他發力的瞬間，一道身影，已經閑庭信步般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是楊倓。

他已經從地上站起，衣衫有些凌亂，但眼神卻平靜得可怕。

他看著垂死掙扎的荊無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抬起腳，看似隨意地一踢。

“砰！”

這一腳，精準地踢在了荊無命的下頜。

“噗……”荊無命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張開，一顆帶著血絲的毒牙，混合著碎裂的牙齒，被硬生生從他嘴里踢飛了出去。

“想死？”楊倓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在本王面前，沒有本王的允許，你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與此同時，外圍的戰斗，已經變成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那些所謂的世家死士，在神射營的箭雨與重甲步兵的沖擊之下，潰不成軍，被砍瓜切菜般地一一斬殺。

裴蘊、韋氏家主等一眾門閥首腦，早已被這驚天的逆轉嚇得魂飛魄散，面如死灰地癱軟在地，渾身抖如篩糠，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

他們看著那個緩步走來的年輕齊王，看著他腳下流淌的鮮血，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他們終于明白了。

從始至終，他們都不是獵人。

他們，連做獵物的資格都沒有。

他們，只是一群自以為是的，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跳梁小丑。

楊倓沒有理會那些已經嚇傻的世家家主，他走到張豹身邊，看著他胸前猙獰的傷口，眉頭微皺。

“沒事吧？”

“殿下，俺沒事！”張豹咧開大嘴，露出一口白牙，雖然臉色因失血而有些蒼白，但精神卻亢奮到了極點，“這點小傷，算個鳥！就是沒能親手擰下那刺客的腦袋，有點不爽！”

楊倓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會有機會的。”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整個血腥的修羅場，最后，落在了那個癱坐在地的罪魁禍首——裴蘊的身上。

他緩步走上前，蹲下身，與裴蘊那雙充滿恐懼與絕望的眼睛對視。

“裴公，”楊倓的聲音，輕柔得像情人間的低語，“你不是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嗎？”

他伸出手，蘸了蘸地上溫熱的鮮血，在裴蘊的臉上，輕輕劃過一道血痕。

“你看，這艘船，還沒翻。”

“倒是這水，好像……被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