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獨坐時,常想起祖母輕搖蒲扇時的絮語:“人生如戲臺,哪出唱本值得搭進性命去較真?”她總愛指著檐下蛛網教我:那些被晨露壓彎的網絲,原是蜘蛛耗盡心力編織的經緯,卻終將在某個不經意的黎明,化作南柯一夢。
人總愛在方寸之間作繭自縛。我見過凌晨三點的寫字樓,日光燈管下有人攥著咖啡杯顫抖,合同上的數字像咒語般纏住咽喉;也見過市井巷陌里,鄰里為半寸墻界爭得面紅耳赤。正如《菜根譚》所言:“天地本寬,而鄙者自隘”,我們總把生命裁成窄窄的綢緞,非要用它去裹住寒光凜凜的刀劍。
醫案里藏著最直白的寓言。有位商賈每日吞服三色藥丸,卻仍止不住心悸氣短。直到某日拋卻賬簿泛舟湖上,才驚覺所謂頑疾不過是郁結之氣化成的幻影。中醫常說“百病生于氣”,這氣非天地之氣,恰是胸中那團盤桓不去的塊壘。就像幼時總愛攥著玻璃珠入睡,次日掌心必會印滿血痕,可當時總以為松手就會失去整個世界。
時光是位慈悲的雕匠。去年深秋整理故紙,翻出二十歲時寫的絕交書,泛黃信箋上淚痕宛然,字字泣血控訴的“滔天大罪”,如今竟連事由都記不真切。忽然明白《金剛經》里“過去心不可得”的真意——那些令我們輾轉反側的恩怨,原是沙漏里簌簌墜落的流沙,在光陰深處凝成晶瑩的舍利。
不如學學江畔垂釣的老翁。春水初漲時,他們懂得松開緊繃的釣線,任銀鱗劃破碧波;秋風乍起時,又從容收攏空竿,笑看云卷云舒。這世間本沒有非要鉆透的牛角尖,就像水墨畫中的留白,看似虛空,卻藏著萬千氣象。當我們在月光下攤開緊握的掌心,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執念,自會化作螢火,翩翩飛向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