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沙影窺鈴
- 五鬼抬棺
- 墨沙郎
- 3341字
- 2025-06-09 07:58:39
風,從未真正停歇。它裹挾著更為粗糲的沙礫,抽打在其其格的脊背上,仿佛要將她徹底揉碎在這無垠的蒼黃之中。腳下,沙匪頭目留下的那灘暗紅血跡,已被新揚起的沙塵迅速掩埋,只余下一點模糊且不祥的污跡。那兩個倉皇逃竄的沙匪留下的足跡,也很快被風沙粗暴地抹去,仿若從未存在過。天地再度被單調的枯黃與風的嗚咽所主宰。唯有腰間,那一絲冰冷依舊執拗地存在著。銅鈴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發出低沉而短促的撞擊聲:“咚…嗒…咚…”這聲音比之前更顯喑啞,帶著一種疲憊至極的余韻。然而,其其格的指尖,卻清晰地感知到鈴身殘留的、尚未完全消散的溫熱。那道環形的裂紋邊緣,觸碰上去依舊帶著一種金屬被過度拉伸后的銳利感,仿佛隨時都會再次崩裂。最讓她難以忽視的,是裂紋深處——那點幽藍的微光并未徹底熄滅,宛如被強行摁入灰燼中的火星,在銅鈴內部冰冷黑暗的襯托下,微弱卻頑強地閃爍著,一下,又一下,帶著一種近乎活物的……脈動?她的掌心,方才緊貼裂紋的地方,傳來陣陣麻木的刺痛以及深入骨髓的寒意。那股瞬間涌入體內的、冰冷鋒銳如刀割般的力量,此刻已如潮水般退去,只在四肢百骸留下一種被掏空般的虛弱與難以言表的滯澀感。仿佛身體的一部分,也隨著那股力量的爆發而被撕裂帶走了。新鈴的力量……冰冷、狂暴,帶著毀滅的氣息。它救了她,卻也似一柄雙刃劍,割傷了使用者。這力量究竟從何而來?是七星歸位后殘存的碎片在哀鳴?還是這道詭異的裂紋本身,就是一個……通道?一個連接著未知存在的裂隙?其其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遠處那座風化巖柱投下的濃重陰影。剛才那驚鴻一瞥的陰冷窺視感,猶如毒蛇的信子舔過她的后頸,留下揮之不去的寒意。那絕非沙匪貪婪的目光。那目光中,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審視,一種冰冷的、非人的興味,如同屠夫掂量著待宰的牲口,又似學者觀察著稀有的標本。絕非幻覺。那陰影里的東西,比沙匪危險百倍。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再看向那片空寂的陰影,但全身的感官卻如拉滿的弓弦,警惕著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銅鈴低啞的“咚嗒”聲,在風沙的嗚咽中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晃動,都牽扯著她緊繃的神經。日頭漸漸升高,戈壁的酷熱開始展露威力。空氣被炙烤得扭曲變形,腳下的沙礫滾燙無比。其其格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水囊早已在昨夜的激戰中丟失。喉嚨里仿佛塞滿了滾燙的沙礫。體力在熱浪和傷痛的雙重消耗下迅速流失,腳步變得沉重遲緩。就在她幾乎要被這無情的荒涼與疲憊拖垮時,前方風沙彌漫的地平線上,隱約出現了一串緩緩移動的黑點。駝隊!一絲微弱的希望如火星般在其其格心中燃起。她加快腳步,朝著那串黑點艱難前行。隨著距離的拉近,駝隊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大約十幾峰駱駝,馱著沉重的貨物,在風沙中緩緩前行。駝鈴聲叮當作響,清脆卻單調,在這荒涼之地竟透出一種奇異的、屬于人間的生氣。幾個裹著厚厚頭巾、風塵仆仆的商人騎在駝背上,警惕地打量著這個從風沙深處獨自走來、渾身血跡與塵土的不速之客。“喂!前面的人!停下!”一個粗嘎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口音。領頭的一個高大漢子勒住駱駝,手中緊握著一柄彎刀,眼神銳利如鷹。其他商人也紛紛停下,手按在武器上,氣氛瞬間緊張起來。其其格停下腳步,在距離駝隊十幾步遠的地方站定。她沒有舉起雙手以示無害,只是微微喘息著,目光平靜地掃過這些警惕的商人。腰間的銅鈴隨著她停下的動作,發出一聲格外沉悶的“咚”。“水……”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求一點水。”領頭的漢子瞇起眼,上下打量著她破舊的皮襖、沾染血跡的衣襟,還有腰間那枚樣式奇特、帶著裂紋的銅鈴。那鈴鐺在昏黃的日光下,透著一股難以言表的古舊與……詭異。“你從哪里來?黑水鎮方向?”另一個稍顯年輕的商人插話,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聽說那邊……出大事了!地動山搖,祠堂都塌了!還有人說……看見了不干凈的東西在沙子里爬……”其其格的心微微一沉。消息傳得這般快?“路過。”她言簡意賅,避開了黑水鎮的問題,目光再次投向領頭漢子,“水。我用這個換。”她摸索了一下,從懷里掏出一小塊還算干凈、繡著簡單花紋的舊布(可能是從藍娘子衣襟上扯下的),這已然是她身上唯一看起來還有些“價值”的東西。領頭漢子盯著那塊布,又看看她慘白干裂的嘴唇和疲憊不堪的神色,猶豫了一下,最終朝旁邊一個伙計揚了揚下巴。那伙計解下自己的水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幾步,放在沙地上,又迅速退了回去。“水給你,布就不要了。”領頭漢子的聲音依舊粗嘎,但戒備似乎松懈了幾分,“拿了水,離我們遠些。”顯然,他們將她視作某種不祥的麻煩。其其格沒有多話,默默走上前撿起水囊。清涼的水滑過喉嚨,帶來片刻的生機。她喝了幾口,小心翼翼地把水囊系好,準備離開。就在這時,異變突生!“叮鈴…鈴…鈴…”駝隊中,一匹負責馱運雜物、綴滿小銅鈴的駱駝,頸下的鈴鐺毫無征兆地瘋狂響動起來!那鈴聲雜亂又尖銳,滿是極致的恐懼,仿佛目睹了什么可怕之物!緊接著,第二匹、第三匹……所有駱駝頸下的鈴鐺都如著魔般劇烈震顫,發出震耳欲聾、此起彼伏的瘋狂鳴響!原本溫順的駱駝們變得焦躁不安,噴著鼻息,在原地打轉,試圖掙脫韁繩!整個駝隊瞬間陷入一片混亂!“怎么回事?!”“穩住!穩住駱駝!”“該死的!見鬼了嗎?!”商人們驚惶失措,手忙腳亂地試圖控制受驚的牲口。領頭漢子臉色驟變,猛地拔出彎刀,驚疑不定的目光如探照燈般掃視著四周的風蝕巖和沙丘。其其格的心猛地一緊!她幾乎瞬間就明白了這異常的根源!不是風!不是沙!是某種……東西!某種令生靈本能恐懼的存在!她的右手如閃電般按向腰間的七星銅鈴!就在她手指觸碰到冰冷鈴身的瞬間——一股冰冷刺骨、帶著強烈惡意的窺視感,如實質的冰錐般,猛地從她側后方襲來!比剛才在風化巖陰影里感受到的,更加清晰,更加濃烈!仿佛有一條無形的、冰冷的毒蛇,正纏繞在她的脖頸上,吐著信子!其其格猛地轉身!目光似電,狠狠刺向那股惡意窺視的來源——右后方,一座半掩在流動沙丘后的風化巖窟入口!那里,光線昏暗。但在洞口邊緣的陰影里,她清晰地捕捉到一個極其模糊、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的輪廓!瘦削且佝僂,像一截被風干的枯木,又似一團凝固的深灰色沙影。它一動不動地“嵌”在巖窟入口的陰影里,仿佛已在那里佇立千年。沒有具體的五官,只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深沉的“存在感”。但一道冰冷、黏膩、帶著純粹惡毒和非人貪婪的目光,卻如實質般穿透風沙,牢牢地釘在其其格身上!不,更準確地說,是釘在她腰間那枚七星銅鈴上!那道目光,死死地聚焦在鈴身那道閃爍著幽藍微芒的環形裂紋上!那貪婪,恰似餓鬼看到了血食!銅鈴在其其格掌心下,驟然變得滾燙!那道環形裂紋深處的幽藍光芒猛地暴漲!一股比之前更狂暴、更冰冷的撕裂感,順著她的掌心兇猛地向上竄起,幾乎要沖破她的天靈蓋!鈴身劇烈震顫,發出低沉的、蓄勢待發的嗡鳴!“嗡——!”不是清脆的鈴聲,而是如同兇獸被驚醒后,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充滿威脅的低沉咆哮!那巖窟陰影里的輪廓,似乎因這聲蘊含奇異力量的嗡鳴而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那道冰冷貪婪的目光,如受驚的毒蛇,瞬間縮回深沉的陰影之中。下一秒,那模糊的輪廓如被風沙吹散的煙塵,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巖窟入口的黑暗里,仿佛從未出現過。只有風沙依舊嗚咽。駝隊的混亂仍在持續,駱駝的驚嘶和商人的咒罵交織在一起。領頭漢子順著其其格如臨大敵的目光,驚疑不定地看向那片空蕩蕩的巖窟入口,除了流動的沙礫,什么也沒看到。“媽的…邪門!”他低聲咒罵一句,眼神中更多了幾分忌憚,看著這個獨自站在風沙中、按著腰間詭異銅鈴的女人。其其格緩緩松開按著銅鈴的手。掌心的灼痛感和那股冰冷的撕裂力量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更深的疲憊和一種靈魂被撕扯后的空虛。裂紋中的幽藍光芒緩緩收斂,但并未消失,如同潛伏的兇獸,在銅鈴深處,在風沙彌漫的日光下,依舊閃爍著不祥的微光。那道窺視的目光……那非人的貪婪……它盯上的,不是她,而是這枚鈴!是鈴身上這道詭異的裂紋!前路的風沙,在駝鈴的瘋狂余音和商人們驚懼的目光中,顯得愈發渾濁、沉重,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未知兇險。其其格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幽暗的巖窟入口,不再理會混亂的駝隊,轉身,獨自一人,朝著翻騰的黃沙深處走去。腰間的七星銅鈴,在酷熱的風沙中,低啞地回響著,裂紋深處那點不滅的幽藍,宛如為那陰影中的窺視者點亮的、引路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