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隊的驚嘶與商人的咒罵,瞬間被呼嘯的風沙吞噬、拉遠。最終,只剩下單調的嗚咽聲,宛如這片無垠戈壁永恒的悲歌。其其格沒有再回頭。身后那片混亂,連同那空寂卻令人心悸的巖窟入口,都被她決然地拋在了翻騰的黃沙之后。她每邁出一步,都重重地踏在滾燙的沙礫上,灼熱透過磨損的靴底,如針般刺痛著她的神經(jīng)。水囊的重量帶來了一絲慰藉,可喉嚨深處那如被沙礫摩擦般的干渴感,卻始終未能完全消散。
然而,比酷熱和干渴更讓她感到沉重的,是腰間那透著絲絲寒意的存在。
“咚…嗒…”
銅鈴的撞擊聲低沉而短促,每一次晃動,都緊緊牽扯著她緊繃的神經(jīng)。那聲音仿佛被風沙侵蝕得愈發(fā)殘破,帶著一種行將朽木的疲憊。但她的指尖,卻清晰地感受到鈴身內部截然不同的躁動。那道環(huán)形的裂紋邊緣,依舊散發(fā)著銳利的金屬質感,而裂紋深處,那點幽藍的微光并未因陰影生物的退去而黯淡,反而在銅鈴冰冷的黑暗背景下,閃爍得愈發(fā)清晰、愈發(fā)執(zhí)著。一下,又一下,仿佛黑暗中一顆不祥的心臟在有力地搏動。它不再僅僅是“閃爍”,更像是在“注視”——以一種詭異的方式,穿透黃銅的束縛,感知著外界,尤其是……感知著其其格的存在。
掌心殘留的麻木刺痛,以及深入骨髓的寒意,混合著被掏空般的虛弱感,讓她的步伐變得蹣跚起來。新鈴所蘊含的那股冰冷、狂暴且?guī)е鴼鐨庀⒌牧α亢榱?,雖已退去,卻在她體內留下了深深的痕跡。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撞在無形的壁壘上,帶著滯澀的鈍痛。她清晰地意識到,動用這股力量,付出的代價不僅僅是身體的虛弱,更像是在燃燒某種更為本質的東西——或許是生命,或許是靈魂。這股力量就如同是一把雙刃劍,鋒利無比,卻在每一次揮舞時,無情地反噬著持劍者。
“通道…”其其格在心底反復思索著這個詞。七星歸位,祠堂崩塌,難道是古老的力量碎片在發(fā)出哀鳴?又或者,這道詭異的裂紋本身,就是一個撕裂的傷口,是一條通往未知存在的縫隙?那陰影中的窺視者貪婪的目光,死死鎖定裂紋的場景,不斷在她腦海中閃現(xiàn)。那絕非尋常生靈的欲望,而是對某種“本質”的強烈渴求,是一種冰冷、非人的攫取欲。銅鈴對她而言,既是武器,也是負擔,更是一個謎團;但對那陰影中的存在而言,似乎……是獵物?是鑰匙?亦或是……食物?
這個念頭讓她不禁毛骨悚然。
日頭漸漸西斜,將整個戈壁染成了一片濃烈的、近乎燃燒的橘紅色。巨大的風蝕巖柱投下長長的、扭曲的陰影,猶如匍匐在地的巨獸脊骨??釤嵘杂袦p退,但空氣依舊干燥得仿佛能吸走肺里的最后一絲水汽。其其格在一個相對背風的巖壁凹陷處停下了腳步,背靠著粗糙冰冷的巖石,短暫地喘著氣。她擰開水囊,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讓清涼在口中停留片刻,才緩緩咽下。在這里,每一滴水都珍貴如金。
她解下腰間的銅鈴,放在眼前端詳?;椟S的光線下,古舊的黃銅泛著黯淡的光澤。那道環(huán)形的裂紋如猙獰的巨獸盤踞在鈴身,邊緣銳利無比,仿佛隨時都會再次崩裂。裂紋深處,那點幽藍的光芒依舊頑強地閃爍著,雖微弱卻清晰,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活性”。她試著用指尖輕輕觸碰裂紋邊緣——
“嘶!”
一股尖銳的刺痛感瞬間襲來,比之前更為強烈!仿佛那不是金屬,而是燒紅的烙鐵邊緣!與此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冰冷鋒銳的氣息順著指尖試圖鉆入她的身體。她猛地縮回手,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銅鈴內部的幽藍光芒在她觸碰的瞬間,似乎也急促地閃爍了一下,宛如被驚擾的野獸突然睜開了眼睛。
它變了?;蛘哒f,它正在“蘇醒”?在巖窟遭遇那陰影生物的貪婪注視后,這銅鈴內部的東西似乎變得更加活躍,與她的連接(或者說侵蝕?)也愈發(fā)緊密了。那股力量的冰冷本質中,似乎還摻雜著一絲……難以言表的“饑餓”感?它究竟對什么感到饑餓?是對那陰影生物?還是對……她本身?
她不敢再觸碰裂紋,只是將銅鈴緊緊攥在掌心,感受著那冰冷的觸感和內部不祥的脈動。疲憊如潮水般洶涌而來,眼皮愈發(fā)沉重。她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在這種地方沉睡無疑等同于自殺。遠處傳來幾聲凄厲的、分不清是何種生物的嚎叫,在空曠的戈壁上回蕩,更增添了幾分荒涼與兇險的氛圍。
就在她的意識有些模糊,即將被疲憊徹底淹沒的時候,一種全新的感覺悄然攫住了她。
這并非視覺,也不是聽覺。而是一種……低語。
這低語極其微弱,極其模糊,仿佛來自大地的深處,又像是風穿過無數(shù)巖窟孔洞時發(fā)出的嗚咽被賦予了某種意義。它并非人類的語言,沒有清晰的音節(jié),更像是一種意念的碎片,帶著無盡的荒涼、亙古的孤寂,以及一種……深沉的、被壓抑的惡意。這低語并非直接傳入耳朵,而是直接在她疲憊的意識深處響起,如同冰冷的細沙,一點點滲入她的思緒。
“沙……沉……寂……”
“饑……渴……”
“歸……來……”
“……裂……隙……”
這些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含義不明,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鳴感。其其格猛地睜開雙眼,心臟狂跳不止!這是幻覺嗎?難道是過度疲憊與脫水引發(fā)的幻聽?
不!她立刻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為就在這模糊的低語響起的瞬間,她掌心的銅鈴,陡然變得滾燙!這并非之前動用力量時那種狂暴的灼熱,而是一種由內而外散發(fā)出來的、持續(xù)的高溫。裂紋深處那點幽藍光芒,亮度陡然增強,不再是微弱的閃爍,而是化作一小簇穩(wěn)定燃燒的、冰冷的幽藍火焰。它劇烈地跳動著,仿佛在回應著那來自大地的低語,又好似處于……興奮狀態(tài)?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其其格如墜冰窖。銅鈴的異常與那詭異的低語竟是同步的!這究竟意味著什么?是銅鈴在接收這低語?還是說,這低語……本就是沖著銅鈴(確切地說,是沖著鈴內的東西)而來的?那“裂隙”……指的是七星銅鈴的裂紋嗎?
她強忍著內心的驚懼,將銅鈴舉到眼前。幽藍的光芒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妖異,映照出她蒼白且滿是驚疑的臉龐。那光芒的每一次跳動,似乎都與那若有若無的低語節(jié)奏隱隱契合。
“嗡……”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嗡鳴從鈴身內部傳來。這不再是充滿威脅的低吼,而更像是一種……共鳴?一種找到同類的呼喚?又或者……是某種信號?
其其格猛地抬頭,警惕地掃視四周。風蝕巖柱在暮色中宛如沉默的巨人,沙丘在風的吹拂下緩緩移動,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除了風聲和那仿佛無處不在的低語,似乎并無異樣。然而,她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種比面對沙匪、甚至比面對巖窟陰影生物時更強烈的不安感,緊緊攫住了她。
那低語并非來自某個特定方向,它似乎彌漫在整個戈壁,源自這片古老、荒涼且充滿死亡氣息的土地本身。這片看似沉寂的沙海,仿佛正在蘇醒,正在低語,而她的銅鈴,似乎成了這低語鎖定的焦點!
她將銅鈴緊緊按在胸口,試圖隔絕那幽藍光芒和詭異的低語。冰冷的金屬貼著皮膚,內部的跳動卻清晰地傳遞過來,與她的心跳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錯位感。她不知道這低語意味著什么,是警告?是誘惑?還是某種召喚的前奏?但她明白,這絕非好兆頭。
前路變得愈發(fā)叵測。不僅有不明的陰影生物在暗中覬覦這枚銅鈴,如今,連這片亙古的戈壁似乎也開始“關注”它了。
她必須盡快離開這片區(qū)域!
其其格掙扎著站起身,將最后一點水倒入口中,潤了潤幾乎要冒煙的喉嚨。水囊已經(jīng)空了。她把空水囊系回腰間,目光投向西方。根據(jù)模糊的記憶和星辰的指引,那個方向應該有一處小小的綠洲,是過往商隊歇腳的地方。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她邁著灌了鉛般沉重的雙腿,再次踏入風沙之中。每一步都無比艱難,但求生的意志支撐著她。腰間的七星銅鈴,在暮色四合中,那點幽藍的光芒如同不滅的鬼火,固執(zhí)地閃爍著、跳動著,與沙海深處那若有若無的低語遙相呼應。它不僅是指引她穿越荒涼的微弱燈塔,更像是一盞為黑暗中所有未知兇險標注了方位的……死亡信標。
幽藍的光,映照在腳下被風沙不斷覆蓋又露出的嶙峋怪石上,也映照著她眼中深沉的決絕與揮之不去的陰霾。沙海的低語,如同命運的讖語,在她身前身后悄然回蕩。
暮色徹底將戈壁吞噬,白日的酷熱被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所取代。風,成為了這片死寂世界的唯一主宰,它不再只是單調地嗚咽,而是裹挾著無數(shù)沙礫,發(fā)出尖銳、凄厲的嘶鳴,好似無數(shù)怨魂在耳邊嚎哭。沙海的低語并未因黑暗降臨而停歇,反而在風聲中愈發(fā)清晰,愈發(fā)……粘稠。
“……沉……沒……”
“……饑……餓……”
“……裂……隙……歸……巢……”
那些破碎的意念,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如同冰冷的蠕蟲,不斷鉆進其其格疲憊不堪的意識之中。每一次低語的碎片閃過,腰間的銅鈴都會劇烈搏動一次!那幽藍的光芒透過粗布衣料隱隱透出,在濃稠的黑暗里宛如一盞不祥的引路燈,將腳下嶙峋的怪石和流動的沙丘輪廓映照得鬼影幢幢。光芒的每一次明滅,都精準地與低語的節(jié)奏相契合,仿佛銅鈴本身就是一個接收器,一個能與這片古老沙海產(chǎn)生共鳴的詭異器官。
其其格感覺自己的腦袋仿佛要被撕裂開來。一方面是極度脫水、疲憊與傷痛帶來的沉重昏聵,另一方面則是這無孔不入的低語和銅鈴幽藍光芒的搏動所帶來的精神沖擊。這兩種力量在她顱內激烈拉扯,她的視野開始模糊、晃動,腳下的沙地也變得如同流沙般難以掌控。她不得不咬緊牙關,用指甲狠狠掐進掌心,依靠那尖銳的刺痛來維持一絲搖搖欲墜的清醒。
“不能?!荒艿乖谶@里……”她在心底嘶吼,然而聲音卻被風沙和低語淹沒。
更糟糕的是,銅鈴的力量反噬開始出現(xiàn)新的癥狀。那股冰冷的撕裂感不再僅僅局限于手掌和四肢百骸的虛弱,它開始侵蝕她的感官。其其格左眼視野的邊緣,間歇性地陷入一片徹底的黑暗,就像被一塊冰冷的黑布蒙上,幾秒后又緩緩恢復。聽力也變得異常,除了風聲、沙礫滾動聲,她開始聽到一種細碎的、好似無數(shù)細小金屬片相互摩擦的“沙沙”聲,時遠時近,難以辨別來源。最讓她心驚的是,她低頭看向自己按著銅鈴的右手——在幽藍光芒的映照下,指關節(jié)附近的皮膚,似乎隱隱浮現(xiàn)出一種極淡的、類似金屬或石英的冷硬光澤,宛如微小的冰晶正在皮下凝結!
這一發(fā)現(xiàn)讓她如墜冰窟。銅鈴的力量不僅在消耗她的生命,更在扭曲她的身體!那道裂紋,那個“通道”,正在將她同化成某種……非人的存在?就如同那巖窟陰影里的東西?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般纏繞著她的心臟,幾乎讓她窒息。但求生的本能戰(zhàn)勝了恐懼。她踉蹌著,幾乎是憑著一種盲目的直覺,朝著銅鈴幽藍光芒搏動最強烈的方向前行——那是西方,是記憶中綠洲可能存在的方向。此刻,這光芒既是催命的詛咒,也是唯一能穿透這無盡黑暗和混亂低語的微弱指引。
不知走了多久,時間在風沙和痛苦中失去了意義。就在其其格感覺自己即將徹底崩潰,身體和精神都將被這幽藍光芒與沙海低語徹底吞噬之時,一絲極其微弱卻又截然不同的氣味鉆進了她的鼻腔。
水汽!
不是幻覺!那是一種混合著濕潤泥土、腐朽植物和某種淡淡腥甜的氣息,與戈壁干燥的死亡氣息格格不入!這氣味如同一劑強心針,瞬間穿透了籠罩著她的昏聵和低語!
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黑暗中竭力搜尋。前方,在翻騰的風沙幕簾之后,似乎出現(xiàn)了一片模糊的、比夜色更深的輪廓。那并非風蝕巖柱尖銳的剪影,而是一片……低矮、連綿且?guī)е岷颓€的黑影!
是植被!是紅柳叢!是胡楊林的殘?。?
“綠洲……”其其格干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幾乎要落下淚來。希望,如同在無邊絕望的沙漠中驟然涌現(xiàn)的甘泉,沖刷著她幾近枯竭的身心。
她榨取著體內最后一絲力氣,跌跌撞撞地朝著那片黑暗的輪廓奔去。風似乎小了些,沙海的低語在接近那片區(qū)域時也變得模糊、遙遠,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屏障隔絕。銅鈴的幽藍光芒依舊在搏動,但頻率似乎減緩了,那股侵蝕感官的冰冷撕裂感也稍稍緩和。
終于,她沖破了最后一道風沙的屏障。
眼前,是一片小小的洼地。幾棵歪斜枯死的巨大胡楊如同沉默的守護者,虬結的枝干伸向夜空。洼地中央,是一片渾濁的、反射著黯淡星光的水面——一個幾乎干涸的水塘!水塘邊緣,頑強地生長著一圈低矮的紅柳和梭梭,雖然大多枯黃,但至少證明此地尚存一絲生機。
水!
其其格幾乎是撲到水塘邊,不顧一切地將頭埋進那帶著濃重土腥味的渾濁水里,貪婪地吞咽著。水刺激著她干裂的喉嚨和灼燒的胃,引發(fā)一陣劇烈的咳嗽,但她毫不在意。冰冷的液體浸潤著她的身體,如同久旱逢甘霖,讓她幾乎要呻吟出聲。她喝飽后,又用這渾濁的水洗了把臉,冰冷的觸感讓她混亂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她癱坐在水塘邊濕軟的泥地上,劇烈地喘息著。環(huán)顧四周,這片小小的綠洲死寂得可怕。沒有蟲鳴,沒有鳥叫,只有風吹過枯枝發(fā)出的空洞嗚咽。水塘邊散落著一些動物(可能是野駱駝或黃羊)的枯骨,在星光下泛著慘白的光。空氣里彌漫著腐朽和一種淡淡的……硫磺味?
這片綠洲,透著一種衰敗和詭異的氣息。
就在這時,一點微弱的火光在不遠處的一棵巨大枯死胡楊樹下亮起。其其格瞬間警覺,右手本能地按向腰間的銅鈴!
“誰?!”她嘶啞地低喝。
火光輕輕搖曳了一下,一個佝僂的身影從樹后的陰影中緩緩挪動出來。那是一位極度蒼老的老人,裹著一塊破舊得難以辨出原色的毛氈。他的臉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溝壑,恰似風干的核桃皮。老人手中拄著一根歪扭的胡楊木拐杖,另一只手端著一個粗糙的陶碗,碗里搖曳著一絲微弱的油脂火光。他的雙眼渾濁不堪,幾乎全被眼白占據(jù),看似已然失明,卻精準地“望”向了其其格所在的方向。
“水……還夠喝嗎?”老人的聲音干澀沙啞,好似砂紙摩擦枯木,帶著濃重且難以分辨的口音。
其其格絲毫沒有放松警惕,身體依舊緊繃著,問道:“你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
“守泉人……老薩恩……”老人慢悠悠地說道,用拐杖指了指那渾濁的水塘,“守著這點……快要干涸的水……等它徹底干透……或者……等它被‘喝干’。”他最后幾個字說得極為含糊,透著一種難以言表的意味。
“被什么喝干?”其其格追問道,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老薩恩沒有直接回應,他那雙渾濁且仿佛蒙著白翳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黑暗,落在了其其格按著銅鈴的手上。“你身上……帶著不干凈的光……很冷……很餓的光……”他喃喃自語道,“還有……沙子的聲音……在你身上作響……越來越響……”
其其格的心猛地一沉!他竟然能感知到銅鈴的幽藍光芒和沙海的低語?!
“你……知道這是什么?”她試探著發(fā)問,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老薩恩沉默了片刻,干癟的嘴唇微微蠕動著:“很多年前……也有一個人……帶著這樣的‘光’……從西邊而來……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宛如草原上的藍蝴蝶……她問路……詢問‘七星’的歸處……”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回憶那段遙遠的往事,“后來……沙海的聲音就……變了……變得更加饑餓……更加兇狠……”
藍娘子!其其格瞳孔急劇收縮!老薩恩見過藍娘子!而且,藍娘子也曾追尋過“七星”?這枚銅鈴果然與她有關!
“她后來怎樣了?”其其格急切地詢問。
“走了……往東……去了沙鬼窩……”老薩恩的聲音帶著一種宿命般的麻木,“帶著她的光……喂給了沙子……沙子……更餓了……”
沙鬼?!其其格回想起巖窟陰影里那個貪婪的輪廓。難道那就是沙鬼?
“那東西……究竟是什么?”她指著自己腰間的銅鈴,“這光……這裂紋……”
老薩恩渾濁的眼睛里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微弱、難以捕捉的恐懼光芒。他搖了搖頭,干枯的手指緊緊握住拐杖:“不能說……不能提……沙子……在聽……”他急促地喘息了幾下,仿佛僅僅是想到這些就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他摸索著,從破舊的毛氈下掏出一個小小的、用干草扎成的粗糙袋子,顫顫巍巍地朝著其其格的方向遞去。
“拿著……苦艾草……曬干的……”他的聲音愈發(fā)低沉,幾乎如同耳語,“嚼一點……能讓你……腦子里的沙子聲……小一些……能讓你……不被‘它’看得太清楚……”他枯瘦的手指,意味深長地點了點其其格腰間的位置。
其其格遲疑了一下,接過了那個粗糙的草袋。一股濃烈刺鼻的草藥味撲面而來。
“天亮前……離開……”老薩恩轉過身,佝僂的身影再度隱沒在枯樹下的陰影里,唯有那點微弱的火光還在搖曳,映照出他如鬼魅般的輪廓。“這里的水……快被‘喝’完了……沙鬼……也快醒了……你的光……太亮了……會引來……不該來的東西……”
火光瞬間熄滅??輼湎拢皇O聺庵氐暮诎蹬c死寂。
其其格緊緊攥著那袋苦艾草,感受著草莖粗糙的觸感。老薩恩的話猶如冰水澆頭。這片綠洲并非安全的庇護之所,反而可能是某種更為可怕存在的“水源”或者……“誘餌”?銅鈴的幽藍光芒是“光”,是吸引沙鬼的標記?苦艾草能夠屏蔽感知?
她低頭看向腰間的銅鈴。在綠洲相對平靜的環(huán)境中,那幽藍的光芒似乎黯淡了幾分,搏動也變得緩慢了。然而,裂紋深處,那點冰冷的核心依舊頑強地燃燒著,宛如永不熄滅的詛咒之眼。
渾濁的水塘在星光下泛著微光,水面一片死寂,倒映著枯死的胡楊和她自己那張蒼白且布滿陰霾的臉。沙海的低語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苦艾草的刺鼻氣味和綠洲殘存的微弱生機暫時壓制,如同潛伏在深淵之下的巨獸,隨時準備再次翻涌。
短暫的喘息已然結束。老薩恩的警告如同喪鐘在耳邊回蕩。她必須在沙鬼“醒來”之前,在天亮之前,離開這片即將被“喝干”的死亡綠洲。
她掙扎著站起身來,把幾片苦澀的干苦艾草塞進嘴里,用力咀嚼。一股濃烈的、帶著青草腥氣的苦澀味道瞬間彌漫口腔,直往腦門沖去,讓她昏沉的意識猛地一振!與此同時,一種奇異的清涼感仿佛真的在顱腔內擴散開來,那如跗骨之蛆般的沙海低語,好似被一層薄紗隔開,變得模糊而遙遠。
“有效!”其其格精神為之一振。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老薩恩消失的那片枯樹陰影,又瞥了一眼那潭渾濁且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死水,不再遲疑。她將水囊灌滿(盡管水帶著濃重的土腥味和硫磺味),轉身,再次投身于戈壁那無邊的黑暗與風沙之中。
腰間的七星銅鈴,在苦艾草氣息的籠罩下,幽藍的光芒似乎蒙上了一層灰翳,變得內斂而黯淡。搏動也逐漸減緩,宛如沉睡的兇獸被暫時安撫。然而,那道裂紋深處的不祥核心,依舊在無聲地燃燒著。
其其格踏著星光下冰冷的沙礫,朝著未知的東方邁進。老薩恩的話在她腦海中回響:“往沙鬼窩里去了……”藍娘子的終點,是否就是她必須涉足的起點?這枚銅鈴,這幽藍的光芒,最終會將她引向何處?是毀滅?還是……某種更加難以名狀的歸宿?
幽藍的光芒,猶如被風沙侵蝕的星辰,在苦艾草的苦澀氣息中,執(zhí)著地為她照亮腳下那一方寸之地,也照亮前方更為深邃、更為兇險的黑暗。沙海的低語,在遠處再度清晰起來,不再是零散破碎的意念,而是漸漸匯聚成一種更為清晰、更為急切的呼喚,仿佛在催促著她,走向那幽藍光芒最終的……歸巢之所。